父與子(微型小說)--父子關係的探討
亦云 於2014年父親節
他總是喜歡跟大家絮叨自己剛剛高中畢業回鄉務農時跟自己的父親那段摩擦不斷的時光,沒有記恨,沒有憂傷,可能只是覺得有趣,是一段值得跟人分享的回憶,也許夾雜了些許的自嘲,或者是自我炫耀,也許想讓聽眾了解他的出類拔萃,因為早年家境和出身的低微,反襯出自己小小的奮鬥歷程。下面從頭道來他的故事。
他在家裡兄弟三個中排行老二,他的大哥文革期間高中畢業,雖然學業優異,但是因為家境貧寒無法得到被推薦上大學的機會,多次委託遠房親戚尋找個臨時工合同工的機會,都如同登月般難以實現,最後還是通過母親跟大隊支書家妻子的遠的無法跟蹤的一絲親戚關係,加之母親跟支書妻子是閨蜜的緣故,才給大哥在本村小學某取了個民辦教師的工作,待遇按照全勞力記公分,另外村裡還給每個月5元錢的民辦教師補助,這可是當時他家裡一筆有史以來天文數字般的穩定的收入,因為他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普通村民,除過從生產隊分得的少的可憐的口糧之外。他和小自己4歲的弟弟就在大哥代課的小學讀書。由於有大哥的榜樣,大哥最起碼因為學習好拔尖,就可以不用去參加風吹日晒的生產隊勞動和起早貪黑的寒冬臘月的農田水利工程大會戰,動動嘴皮子,拉拉二胡(大哥自學的),既有全勞力公分掙,還有5元錢的補助拿。他和弟弟學習都很用功,學業成績也一直在班級里拔尖,儘管班級最大也就不過10個人。
每到暑期小麥收割季節,學校都要組織全校學生去收割后的麥田裡撿拾農民收割遺撒的麥穗,撿拾的麥穗按人稱重記錄在案,最後跟生產隊結算錢款,一半留給學校做教學經費,一半發給學生個人。他和弟弟每年都是全校的撿拾麥穗的最高紀錄保持者,無人出其右,因為家裡太缺錢啦,儘管鋒利的麥茬扎的十個個手指千瘡百孔的,但是,想到了有錢拿,手指飛快得無法停下來。父母為了獎勵他和弟弟,用他倆的撿拾麥穗的錢的一部分給兄弟兩個買了一個棉帽子,從此後冬天就不會再凍傷耳朵了。
後來,文革結束恢復了高考,他的大哥磨拳搽掌,跟在鄰村另外一個學校擔任民辦教師的高中同學一起備戰高考,期間遭受了村裡人的冷嘲熱諷。第一年由於不了解情況,成績差幾分沒有被大學本科錄取,但那時的大專是跟大學分開報考和錄取的,錯過了上大專的機會,第二年再考,為了保險期間,就報考了大專,結果成績超出了錄取很多,若是報考大學本科的話,也會綽綽有餘的,就去地區師範大專上學了。他的大哥一上學,馬上轉走了糧油戶口,上學有生活補助拿,畢業後有3-40塊的工資拿,還是國家幹部身份。家裡人都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和弟弟學習更加用功,立志要靠學習躋身國家幹部的行列,跟他大哥一樣,通過學習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就在他的大哥在外求學期間,有天下午放學后,他領著弟弟回家,可是無論如何推不開家門,家門被從裡面頂住了,突然聽到母親的哭喊聲,他和弟弟拼盡全力用瘦弱的身軀撞開門板,眼前的一幕讓他畢生難忘,只看到父親把母親壓在窯洞里的地上毒打。他立即飛快衝上去邊捶打父親邊和弟弟一起竭盡全力拉開父親,他被父親扇了幾個耳光,由於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幾乎傳遍了整個村子里,父親也在他和弟弟的阻撓和推搡下甩門而去,他們娘三個哭成了一團。第二天他請假把父親家暴的事告知了舅舅和已經出嫁的兩個姐姐,姐姐也通過在鎮政府工作的姐夫給在外地上學的大哥打了電話。大哥連夜走了4-50公里趕回家來,大家一起譴責父親的家暴行為,為身心受到傷害的母親主持公道。自從那以後,他就跟父親之間有了隔閡。像個小男子漢似的保護母親。
他小學畢業考到了鎮上的中學就讀,每周三和周六徒步7-8公里土路回家拿母親準備的食物,大多是玉米麵餅或者高粱面發糕,白饅頭是沒有的,那只有過年才能吃得上的,因為生產隊分的小麥只夠過年時節吃的。每當生產隊分配玉米棒子,他就不得不請假回家幫助母親和弟弟把分得的玉米棒用肩挑回家,因為大多山溝地,即使平地,也因為家裡窮,買不起架子車,只好用肩膀挑,他的肩膀上總有厚厚的老繭,因為家裡吃的水也是從深溝里的泉眼裡沿羊腸小道用水桶挑回家的。
如此這般,一轉眼他就要參加高考了,那時他的大哥已經從師範畢業分配到本縣的另外一個鎮中學當老師,國家幹部身份,月工資大概37元左右。遺憾的是,那年新增加了高考預選,他沒能取得參加高考的資格,他把預選沒有上線的原因歸結於自己在學校不能專心學習,因為擔心父親的家暴和不得不曠課請假回家幫助母親和弟弟干農活。他母親和大哥一合計,那時復讀的話費用家裡負擔不起,再加之他的成績也不是那麼接近錄取線,就讓他回鄉務農。先後管理過村裡的抽水泵,當過生產隊里的保管員,還跟本村的在外做木工活的當過學徒。他剛剛回村的第二年他母親就因長期勞累過度和食糧匱乏而離開了人間。他母親的早逝更加劇了他對父親的成見和隔閡。父子倆在家裡總是磕磕碰碰矛盾衝突不斷,無論是一日三餐,還是承包地的春播秋收。那時,弟弟已經在縣城重點高中求學去了,一直住校,只是周末回家來,順帶拿些補給的乾糧。
回鄉務農2年後,大哥通過有實權的朋友的父親給他爭取到了從農村回鄉青年裡招乾的考試指標,他稍微有點偏文科,寫得一手好書法和文章,考試他名列第二名,總共報名的也就2-30位。最後被分配到一個鄉政府工作。從此以後,他雖然跟父親合不來,但是,關係相對以前有所改善,不再有衝突和矛盾了,也許是距離,也許是身份和地位的轉變。
後來在跟同在鄉政府工作的一位同事談戀愛,結婚成家生子。父親也不時會來探望他的兒子,他和妻子都以禮相待。也不時給在鄉下獨居的父親添置油鹽醬醋的。父子關係在逐漸的在改善。
他是個多才多藝的文藝青年,自學會了吹口琴,拉二胡和板胡,樣樣都玩的有板有眼的,性格開朗,廣交朋友,不免有來往比較多的女同事,妻子就醋意大發,疑心太重,經常無理取鬧,讓他在朋友面前很沒有面子,他一再解釋,有理也說不清楚,因為妻子口無遮攔的惡語激怒了他,把他逼到了死角,他就對妻子動了拳腳。
有次他和妻子發生口角時,他對妻子揮拳相向,被從高中放學回家的兒子撞見,兒子長得山高馬大的,在拉開他的時候用力過猛,他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額頭撞在傢具上,碰了個大青包。他沒有去扇兒子的耳光,因為擔心招致兒子的回擊,他已經從兒子的動作中感受到了這點,也深知自己不是兒子的對手,至少從體力上來講,因為自己從小缺吃少穿的,體格瘦小。他只好揉揉那個青包,憤憤然的去另外一個房間獨自生悶氣。從此他和兒子之間也產生了隔閡。一家三口分成了2:1的兩個派系,當然兒子站在了他母親的一邊。
此後,兒子大學畢業,他通過在縣城多年積攢的人脈,為兒子在政府部門謀求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但是,兒子依然對他不冷不熱的。
回國探親時,總是他開車接送我回鄉下老家,他是我遠房親戚里跟我最能說得來的,一直保持聯繫。他跟我談及自己和兒子不合的困惑,他說自己早年跟父親不合的原因除卻父親家暴以外,還夾雜了對父親沒能創造條件讓他復讀獲取高考的機會的話,他就不至於遭受回鄉干農活當學徒的辛苦了。自己為人父以後,盡心儘力的工作持家,愛妻護子,力爭為自己家人提供更好的工作和生活條件,為何兒子還對他不冷不熱呢?他很委屈很迷茫的覺得父與子的關係真是太難讓人琢磨了。
我寬慰他說,你做得已經相當不錯了,相對於四鄰八鄉的同齡人,沒背景的。唯一缺憾可能就是你沒有記取早年你父親家暴對你母親和你幼小心靈的傷害,你千萬不能對愛你陪伴你左右的妻子揮舞拳頭呀!
也許他兒子抵觸他的也夾雜了怨他權位太低沒能給自己謀取個一官半職崗位,這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硬生生的吞咽了回去,怕傷害他的自尊,因為他能夠干到一個局長的職位在小縣城也算是鳳毛麟角了,他兒子也許從小熏陶於他的妻子總是不分場合的對他官位的不滿意的抱怨灌輸的影響。
他長嘆一聲,時光要是倒流該多好呀!他該會處理好自己和父親的關係,以及自己和兒子的關係的。
謹以此文獻給父親節,祝願天下父親們天天安康幸福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