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真的變了,我們長大的時候很怕老師上門告狀,所以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師到我家」的說法。網路時代這個莫名的恐懼早已不成立。老師們都建了微信群,告狀根本不用到你家。到如今更需要擔心的是如何證明「我媽是我媽」。這其實真的不是一個笑話。在中國辦許多事情,特別是和財產有關的,要證明直系親屬關係,這就涉及「我媽是我媽」的重大命題了。比如說某人的母親在上海靜安區有一棟價值2000萬的房子,其母想把房子留給他,而他不成器的弟弟一分也沒有。如果能辦成房子轉戶,此人就2000萬到手,不然在母親百年之後他和弟弟一人一半。所以證明「我媽是我媽」是件大事,在這個例子里是價值1000萬人民幣的大事。
在很多西方國家,證明「我媽是我媽」不是難事。孩子出生有出生證,上面清清楚楚寫著父母親的名字。這件簡單的事情在中國卻被搞得很複雜。那麼如何能證明「我媽是我媽」呢?這裡給出幾個可能的答案:
1)做親子/親媽鑒定 2)去派出所 3)去公證處 4)去單位開證明 5)去醫院找出生的資料
正確的答案是:這要看各人的情況,你只有去辦了才知道。而且這還取決於你在哪裡辦和辦事人當天的心情。
對大多數中國人來說戶口簿是最重要的原始證據。比如爸爸A,媽媽B,兒子AB在戶口簿上有紀錄,照理應該不難證明。但新聞里也報道過這樣的事情:公證處不給辦,說戶口簿上只寫明各人同戶主的關係,比如B是A的妻,AB是A的兒子,但沒有說明AB就是B生的。你仔細想想公證處是對的哦:現代家庭如此複雜,兒子可能是領養的,妻也可能再娶,戶口本上信息不完整不嚴謹導致了許多問題。很多人因為出國、讀書、工作等原因把戶口遷出或註銷,這樣戶口簿的信息就更不全了。如果涉及的人離世,那事情就麻煩大了。
秀才遇上兵 有理也說不清
去年父親在上海去世(願他的靈魂安息)。處理後事我需要將兩份文件翻譯成為英文,然後再辦一份公證證明翻譯件同原件是一致的,就是這樣一點事情。在美國的華人也常需要辦公證(notary),可以去公證人的辦公室也可以讓他到你家,通常半個小時就可以搞定。我知道中國的公證不大一樣,你需要到公證處去排隊,時間可能更長,但我顯然還是大大低估了可能遇上的問題。
第一天趕到上海某公證處時已經過了9點,裡面已經擠滿了人。大多數都是辦理財產公證的,大廳里熱鬧的像股票交易市場。拿號坐下等待不提。注意到大廳的辦事員一直在玩手機,別人詢問也愛理不理。有些客人只好改問其他等號的人們:我要辦這個這個,需要哪些手續證明?人群中有懂的就解釋說你需要這些這些資料。回答問題原本是大廳辦事員的工作,可她連眼皮都懶得抬。
兩個小時后終於等到,進去后說明了我們想辦這兩份文件的翻譯和公證。辦事員說「你是拿美國護照的,戶口注消了嗎」?我是80年代的留學生,出國時就註銷戶口了。辦事員說現在有規定,你們要去派出所辦個戶口註銷的證明。我心裡想這是啥邏輯,我辦我爸的兩份文件的公證,同我戶口是否註銷有什麼關係?我說,這是家裡的戶口本,裡面已經沒有我的名字,這不就證明我已經註銷了戶口了嗎?辦事員說,這不能證明,按照新規定,已經入外國籍的沒有戶口註銷的證明我們不能給辦公證。第一天就這樣胡裡胡塗被打發出來。我們家以前的社區早就拆遷的面目全非,連派出處都不知道遷到哪裡去了。這怎麼辦?又想,我在同一家公證處辦過其他公證都沒有問題,為什麼現在冒出新的障礙來?我明天再去,也許碰上另外一個辦事員。
第二天如願以償地碰上另外一位辦事員。她沒有再提註銷戶口的問題,而是直奔主題:辦這兩份文件的公證需要是直系親屬,戶口本上沒你的名字,你怎樣證明「你爸是你爸」?對此我胸有成竹,我辦美國公民時讓你們公證處開過出生公證,上面寫著我爸媽的名字,你們總不能不承認自己的公證吧?她看了我的出生公證,又看了我的美國護照,立刻就暈菜了。她說,你的名字不對。假設我的名字是「候寶寶」,在國外結婚後加上丈夫的姓,現在是「孫候寶寶」,護照上寫的是「Baobao
Hou Sun」。辦事員說你需要證明公證書的候寶寶和護照上的Baobao Hou Sun是同一個人。我也傻眼了,解釋說結婚後改成丈夫的姓在國外是常事,我回美國去也不知道找誰能開出這樣的證明來。辦事員看我實在沒辦法就說,我去請示一下領導,看看你這樣的情況可不可以辦,你明天再來一趟。
第三天再去。同一位辦事員說:你的事情我請示過領導了,他說因為你以前在我們這裡辦過公證,可以破例一下,不需要證明你名字上的不一致。我一聽歡天喜地,總算前進了一步。接下來需要證明「你就是你」。這個題目更難了,如何才能證明你就是護照上的你呢?辦事員用手機給我拍張照,再對著護照上的照片拍一張,然後用一個圖像識別的APP進行比較。結果卻很出人意料,這兩個不是一個人(相似率只有40%)!這回輪到我暈菜了。我拿著這本護照進出多個國家,包括中國、美國海關,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這個APP卻說不是一個人,到底是APP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辦事員一付愛莫能助的樣子,我們現在規定如果圖像識別不過就不能辦,要不你回美國就說護照丟了,再辦一本?
中國的黑科技據說能在萬眾之中一眼認出「罪犯」,怎麼到我這裡就不靈?我回美國即使再辦一本護照,又如何能保證下次圖像識別就能過?其實軟體有BUG實屬正常,以後改進就是,奇葩的是公證處居然把最後決定權交給一個未經充分測試的軟體。說公證處是官僚主義、一刀切,或推諉責任一點都不過分。但跟他們說啥都沒有用。APP不過就不給辦。我最後只好問如果我不能辦,還有誰可以辦?這時突然想起我有個叔叔也在上海,為什麼不讓他來辦這個公證?
其實我叔叔也面臨同樣問題 - 證明「我哥是我哥」。接下來幾天就忙著同叔叔一起跑東跑西,尋找能證明他們是兄弟的材料。先是去了派出所,查了半天沒查出個名堂來。這其實不難理解。我爸爸和我叔叔是民國時出生的,當時的戶籍資料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解放后他們各自成家當了戶主,但兩人從來沒有在同一戶口本里出現過。叔叔已經退休多年,連原來的單位都已經撤銷,要去單位開證明也不可能。後來我想到爸爸的單位還在,就給原單位的校長打了個電話。校長很客氣,說我讓人事幹部去查檔案,如果檔案里提到他有弟弟,我們就開個證明。一天以後校長來微信說,查到了,你爸在填寫自己檔案表格時有寫到弟弟的名字。
第四次去公證處是我和堂妹陪叔叔一起去的。等我們交了1000塊錢把材料遞進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當然還不是結束,公證的文件要近二個月才能最終完成。一件半個小時就可以辦成的事情搞得雞飛狗跳,花了近一個星期才搞定。有道是公證處里方七日,世上已過三千年。我還要暗自慶幸運氣好了,如果我爸爸沒有一個弟弟,如果爸的原單位也撤銷了或檔案里沒寫,這事難道還真辦不成了?
在中國辦事臉難看、事難辦,這一次算是有了很深的體會。以下是幾點感受:1)中國的規矩說變就變,而且基本上控制越收越緊;2)辦事人有很多隨意性,他想刁難你就死定,他心情好了說不定就過了;3)效率極為低下,辦事人不想擔責,扯皮推諉成風,不把老百姓的時間當時間;4)有權就任性。你不找我我也沒辦法,來找我就要卡你一下顯顯官威浩蕩。
白露為霜注:文中的故事是完全真實的,其實還有更多的波折,因為篇幅關係已經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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