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美夢：站在基輔的拱門前

你如果要兩個孩子，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一男一女。如果不是，兩個女兒可能要比兩個兒子好，特別是如果年齡接近，她們可以在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情。記得女兒們小的時候常玩一種叫做「公主」的遊戲 -- 自編自導自演的宮廷劇。為此她們還發明了一種特殊的語言，如果她們不想讓大人知道她們在說啥，就會切換到這種有點像「Baby Talk」的語言。後來她們開始學法語，這種「高貴」「優雅」的語言自然也被融入公主遊戲之中。姐姐似乎總是「公主」，妹妹則是「等待中的淑女」( Lady in waiting)，也是「跟班」的一個好聽的說法。遊戲的內容無非是宮廷里的流言蜚語，哪個王子或者Lord愛上哪個淑女了，哪位公主不開心了，王公貴族圖謀造反之類。這些都是在中國的宮廷劇，穿越劇流行之前。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妹妹不肯當跟班了，遊戲也就玩不下去了。

如今小寶很意外地出落成了個理工女，言必大數據，博弈論，成本效益，思維縝密，邏輯清晰，很少讓感情干擾自己的決定。在中國這樣的女孩有個名稱：「理工數據流」。

姐姐大寶雖然也是理工出身，在骨子裡依舊是一名文學青年，有一種夢幻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中國對這樣的女孩也有一種稱呼：「文藝小清新」。小清新是小資中的一種，但有頗為獨特的品味。她們喜歡看書，尤其喜歡自然淳樸、淡雅脫俗的書。小清新喜歡「獨立流行樂」(Indie Pop)，大寶也喜歡Maroon 5，Jonas brothers之類的音樂，可更愛的還是古典音樂，從交響樂，歌劇一直到百老匯的歌舞劇。她們喜歡旅行，特別是獨自旅行。中國的小清新酷愛麗江，鳳凰，陽朔；我們家的小清新衷情於西班牙的古戰場，波多黎各的原始森林，冰島的北極光，蒙古的海市蜃樓。

小清新們愛做的另一件事是想象和準備自己的婚禮。實際上，大寶在有男朋友之前就開始幻想這些問題，從婚紗設計(Vera Wong)，到婚禮場所(教堂)。對此，小寶頗為不肖，「她跑到自己前面去了。」(she is way ahead of herself)。大寶卻覺得這很正常：「你不能在婚禮前兩星期才開始考慮。」

穆索爾斯基和「展覽會的圖畫」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大寶的婚禮用曲終於有了著落。她打電話來說剛剛聽了紐約愛樂樂團表演的俄國作曲家穆索爾斯基(Mussorgsky)的「展覽會的圖畫」 (Pictures at an Exhibition)，非常喜歡，決定將其中的一個樂章用在自己婚禮上。雖然我對這種小女生的情懷有點啞然失笑，不過誰都有年輕的時候。大寶還說，Charles Dutoit明年也會在舊金山指揮幾場「展覽會的圖畫」，她已經為我們訂好票了。

兩個女兒買票給我們做聖誕節禮物似乎變成了家裡的傳統，見「大寶的禮物」。這本來沒有什麼問題，但等待禮物兌現的時間實在太長了。等想起來還有這件事音樂會的時間已經過了。同音樂廳交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換票成功。

「展覽會的圖畫」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1873年，畫家維克多·哈特曼(Viktor Hartmann)因血管瘤突然去世，年僅39歲，這給好友穆索爾斯基以沉重的打擊。同年在聖彼得堡舉辦了畫家的遺作展覽，包括他的素描，舞台設計，建築設計等。作曲家被一幅幅圖畫深深地感動，決定為朋友寫一個曲子。

「聲音和想法在空中浮動，我囫圇吞棗和暴飲暴食，才能潦草將他們留在紙上。」穆索爾斯基曾經寫過他的創作過程。篇幅浩大的「展覽會的圖畫」鋼琴組曲只花了他六個星期時間。組曲包括10個樂章，用音樂來描繪哈特曼的10幅圖畫。不斷出現的「長廊」(Promenade)主題穿插其間，代表一個訪問者，也即是作曲家本人，漫步在展覽之中，時而快走，時而慢行，時而憂傷朋友的離去。

穆索爾斯基在完成了這套鋼琴獨奏曲后不久就因為飲酒過度去世，還是朋友幫助，「展覽會的圖畫」才得以發表。很長時間這套曲子少人問津，直到法國作曲家拉威爾(Maurice Ravel)在1922年將它改編成管弦樂曲，「展覽會的圖畫」才逐漸變得流行起來。哈特曼和穆索爾斯基都因同一曲子而清史留名。真摯的友情成就了偉大的作品，進而成就了彼此的永恆！ 

站在基輔的拱門前

五月底的一個完美的下午，我們終於坐到戴維斯交響音樂廳的頂層。法國指揮家Charles Dutoit帶領舊金山交響樂團的藝術家們對拉威爾版的「展覽會的圖畫」改編曲進行了精彩的演繹。聆聽其中，彷彿置身於寬闊的畫廊里，感受畫家時而明朗時而陰暗的色彩，或細膩柔軟或野蠻粗糙的筆觸，情景交融，音畫同步。這一刻，所有的等待都值了。

「展覽會的圖畫」的最高潮，毫無疑問，是第十樂章：「基輔的拱門」(The great gate of Kiev)。這座基輔市最有名的建築不是一個實際存在的物體，而是維克多·哈特曼提交的一個建築設計，為紀念沙皇亞歷山大二世在1886年時幸運地逃脫一次暗殺企圖。哈特曼設計的拱門在當時引起了轟動，藝術家自己也認為這是他最好的作品。按照設計的草圖，斯拉夫頭盔形狀圓頂的巨型石門將取代基輔原有的木門。園頂的上部是精美的雕飾，包括俄羅斯之鷹。在拱門的旁邊是高聳的鐘樓。哈特曼的設計贏得了這次創作比賽，但由於某種原因，這個設計並沒有被付諸實施。

哈特曼設計基輔拱門

穆索爾斯基的樂曲對基輔拱門的演繹宏大，莊重，聖潔，體現出沙皇國家大典的威嚴和排場。而我對這個樂章有不同的理解：樂曲講述的是一個童話故事。她，一位朝聖者女孩，從遙遠的鄉村而來，一行人翻山越嶺，餐風宿露，一路上在眾多的教堂和聖地頂禮膜拜。朝聖者們的最終目的地是基輔的聖索菲亞大教堂 -- 東正教的一個聖地。經過幾個月的長途跋涉，她終於看見了傳說中基輔的巨形拱門。遠遠地，還能聽見教堂的唱詩聲，聖潔而空靈。

斯拉夫戰盔式的巨門在夕陽下金碧輝煌，美輪美奐。鐘聲響起，從拱門裡擁出一位王子，銀盔銀甲，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突然，王子跳下馬，向女孩走來。他們四目相觸，火光四射，怦然心動。女孩丟下背著的舊衣服，她知道她再也用不著這些東西了。女孩拉著心愛的人的手向大門走去，周圍歡聲雷動，震耳欲聾。

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著，一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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