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亦真亦幻哈倫姆（六）

      林琳是一個執著和認真的藝術家，白天大多數時間都在看藝術理論書籍和搞他的創作。有時天氣好，或是周末的晚上，會去曼哈頓的時報廣場給遊客畫肖像掙錢。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美國，由於經濟形勢大好，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紐約的時報廣場，越到晚上越熱鬧，那時的42街上還有許多色情場所。遊客在街上摩肩擦踵，使勁的花著錢，大型的霓虹燈閃得人眼花繚亂。一到半夜十二點，中國的藝術家們就在百老匯大道上排成了一排，有時會有十幾，二十個人，相當壯觀——那時在街上畫畫的藝術家，如今有許多人在國內都成了大師。因為當時的物價也便宜，所以一星期幾個晚上下來，也就足夠吃穿了。

      我本來很討厭去街上畫畫，因為我不擅長和人做生意，討價還價。但有一天我心血來潮，想證明自己也會畫，隨手塗了一張自畫像。林琳非常開心，說我絕對能畫，要我辭了那份禮品店的工，和他一起去畫肖像。也許是實在拗不過他，但更多的可能是骨子裡的對自由自在生活的渴望，我答應了。

      一般畫肖像都是在晚上，所以白天就有了大把的時間。林琳看書畫畫時，我也會找幾本書來看，大多都是去中國城的書店買來的小說和雜誌。也有的時候只是雙手抱膝坐在窗台上，看著樓下來往的行人，或是對過教堂里進進出出的盛裝的黑人男女，腦子裡什麼也不想，只是覺得心裡非常的平靜，充滿了幸福。如果林琳畫累了，我們會去外面走走。沿著145街一直走下去，穿過一個看上去疏於管理的公園，就是紐約城市大學。公園的沿街種了許多的桑樹，五月的時候，桑果就成熟了，由於無人摘采，掉了一地的紫色。我們會一路走一路吃，最好吃的還是那種白色的桑果，肥嘟嘟的，美味極了。公園裡鮮少有人，有時也會碰到一些急色的男女在那裡摟摟抱抱。好幾次走在路上有警車趕上來，告誡我們這一帶很荒僻，沒事不要在這裡走。但我們從來也沒有把這當一回事。

      有段時期林琳在搞新的創作，需要大量的廢舊輪胎，於是我們沒事就去街上逛，到處看。好在是在哈倫姆，有一次我們逛著逛著看到一個地方，整棟的房子沒有了，只剩下了地基，被人當作了垃圾場，堆滿了五顏六色的各種各樣的東西，居然還有許多的廢舊輪胎，讓林琳欣喜若狂。於是就有了以下的畫面：一輛警車在這條路上開過去，開過來了好幾回，只看見在燦爛的陽光里，站著一個穿著淺色大衣的年輕女子，雙手插在口袋裡，寒風吹動著她的頭髮，正看著在凹下去的地基里翻弄著垃圾的，穿著邋遢的年輕男子，臉上掛著母親疼愛孩子般的微笑。那輛警車最終在我的背後停了下來，其中一個警察問我：「嘿，女士。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我說：「知道啊.」 那警察頓了一下，兩眼看著林琳再問：「你肯定嗎？」 我笑了：「當然肯定！那是我丈夫。」 那兩個警察猶豫了一會，滿腹狐疑的開著車走了。接著我就笑蹲到了地上了。

      晚上做飯時，我喜歡站在廚房的窗口，手裡拿著刀鏟，看著各戶人家的燈光，想象著這些人家家裡現在都在幹什麼。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半夜裡都會有一隻小貓從廚房的窗子爬進來，這小貓是個名貴品種，短毛，深咖啡色的臉尖尖的，身上的毛是淺色的，聰明極了。貓脖子上帶了個項圈，是哪家人家養的。那小貓進來后就找人玩耍，林琳會抱著它一起看書，有時用臉摩擦它的頭稍許重了一點，它會反過身來作勢咬你的鼻子。玩夠了，小貓跳下地，跑到走廊門口，喵喵叫著要我幫它開門，然後它不慌不忙的出了門，也不知去了哪一家。周而復始，天天如此，直到有一天它抓了一隻老鼠來給我，我生來最怕的就是老鼠，我拿著掃帚擋著，不讓它進門。這隻小貓口含著老鼠，站在門口，至今我都還記得它那哀怨的眼神。從此以後，那小貓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幾年後，我在一本書上讀到：貓會拿著老鼠來給你，是表示它喜歡你，因為老鼠是它最喜歡的東西，它覺得你也應該會喜歡。我當時悔的跟什麼似的。

      當然，會從後窗口爬進來的不光是小貓。有一天半夜12點，我還沒睡，要去廚房拿東西，走廊的中間有個很小的拐彎，我輕鬆地走著，一抬頭，迎面碰上了一個從後窗口消防梯爬進來的黑人，他也沒有料到會碰上我，呆住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大概是兩公尺。想象一下；在頭頂一盞昏暗的燈光照耀下，我一米七的個頭，穿著一件過膝的全黑睡衣，披頭散髮，兩隻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大到了極限，張著嘴，一聲尖叫活生生地卡在了喉嚨里——最後，也不知到底是誰驚嚇到了誰，那黑人掉頭就跑，我緊隨在後，看著他從原路爬出了窗子，我跑上去一下子大力地把窗子關上，然後去拿了要拿的東西，像沒事人一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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