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是個很有趣的字。
丑的意思是難看,卻可以用來測試人與人之間關係的遠近。對於交情淺的,這個"丑"字是很忌諱講出來的; 一般聽見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直說"真丑"時,基本可以斷定兩人關係不錯了。這個道理是個醜人告訴我的,現在想想也有一定的道理。當然,這不包括相互厭惡至極或者個把情商不高的情況。文學作品里寫「丑」也需要格外的在意,通常需要些鋪墊,要麼是丑的人性大善大惡,要麼是丑的輕描淡寫。
我人生到此可能只見過一個醜人,一個純粹的醜人,沒有大善大惡,沒有輕如鴻毛,他只是長得不好看而已。他應該算是我高中同學,在高三時從山東某個縣城來到我們中學借讀了一個學期,孤言寡語的以至於我們都不是很了解他的底細,現在聊起時,同學們只記得他的外號"老陳",因為他姓陳。
老陳長的很醜,不到一米六的個子,黑黑瘦瘦的。窄窄的額頭上有三道很重的抬頭紋,一雙細長的眼睛被厚厚的眼皮蓋著,上面兩道稀疏的眉毛,鼻樑中間有個明顯的凸起,老陳告訴我那是他小時候摔斷了鼻樑骨留下的,小小的嘴嘴唇很薄,嘴角處稀稀落落有些鬍鬚的印記,由於嘴的一角經常向下撇著,顯得有些歪。魚兒說,老陳看起來有些猙獰,挺嚇人的。
剛來我們班時,老陳被安排在我後面的座位。記得老陳跟我說的第一句是:「你上課能不能不要老和你邊上那女生說話,很影響別人你知道么?」 我細細的看著老陳的臉,張開嘴吸了口氣,「好吧。」 說完便把個後腦勺留給了老陳。
老陳在班裡一直是獨行俠,從不跟我們摻和。有時我們下學時吆喝著一起去喝汽水吃冰棍什麼的也會叫一聲老陳,但無一例外的都會被老陳陰沉的拒絕。一次中午下學,我們約著去吃包子,我叫: 「老陳,一起去吃慶豐吧,我請。」 老陳抬頭看了我們幾秒鐘,回:「不愛吃。」 便繼續看自己的書了。那天下午,老陳破例的在上課時拍了我肩膀一下,然後低聲湊近了說:「 借我橡皮使使。」 自那以後,老陳偶爾的會在課間時跟我說幾句話。直到學期結束時,老陳和同學們都是這麼保持著距離,偶爾幫同學講個題,在對方表示感謝時,老陳依然會擺出那副陰沉的樣子,面無表情,也不回話。
老陳離開學校的前一天,忽然變得愛說了起來,不知是因為要離開我們而高興,還是因為要離開我們而留戀。下午自習課上,老陳告訴我他明天就走了,最後一個學期要回山東鄉下去準備高考了。接著老陳又說他們鄉下家裡很窮,就指望他能考上大學了。我問為什麼不在北京考呢?老陳說是他沒有北京戶口。
老陳忽然問道:「你覺得我長的難看么?」
我楞了一下:「 反正是不好看,尤其是你老陰著個臉,象我們都欠你八百吊似的。」
聽完,老陳樂了,滿臉皺紋堆起,比陰著臉時更添了幾分怪異。老陳說:「 能直言我丑的,一定是沒把我當外人。」 當時聽這話覺得老陳這人的思維有些奇特。
後來,老陳還給我來了封信,大意是已經到家,開始努力備考,也希望我能努力學習,祝我考上理想大學云云,最後是希望我們將來有緣再見。我沒回信,一來覺得說些客套話實在沒什麼意思,卻也沒什麼有意思的話題可寫; 二來忙著和同學發小兒策劃考後遊玩的計劃,也顧不上回了。
那天看英俊寫丑,忽然想起了老陳,也寫下來算是對自己有個交代,也算是給老陳回了信說:「 我還記得你。」其實,如果老陳現在問我:「 我是不是長的很難看?」 想必我一定是要會美化一下應答的。也不知是因為成熟了會顧及對方的感受,還是因為成熟了卻拉大了彼此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