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頭埋在前面座位的椅背後面,把手機和自己的嘴捧在手心裡,兩個肘支撐在椅背的小桌上,如入無人之境,對著不同的對象講著同一個故事。她像是在懺悔,聲音中不時的帶著哭腔,我是她唯一的不相識的聽眾,因為我的座位就在她的前面,如果從側面看,她就像趴在我的後背,對著手機滔滔不絕。我是別無選擇的偷聽者。
第一個人可能是她的上級,此時她的聲音最具懺悔色彩。
「我只是想做個了斷,真的。」這是我落座后聽到的第一句話。可能,電話那邊在勸說,為什麼一定要飛過去,蠻可以電話里解決的事。
「不行,我一定要當面罵他一頓。他太可恨了。」嗯,聽起來她是一個受害人,起碼是被騙了。如果我在電話那邊,我也會說,這是沒有用的,受傷的是你自己。
「是,我知道」她接著說,「找他本人是一個事,還有就是我想找他妻子談一談。」荒唐,如果我是她的電話聽眾,我會毫無顧忌地這樣說。
「我覺得他的妻子很可憐,我傷害了她,我應該當面道歉。」「我只需要兩天,完事我會馬上回來,謝謝您了。」估計對方是了解她扮演的角色,所以,自始至終她不用把故事從頭講起,儘管她的語言更接近戲文。
第二個人聽起來像是她和那個「他」的共同好友。
「嗨,我在去Z市的飛機上。」「噢, 我只是想當面把這事給了了。」估計對方也是在驚訝她的行動。
「我不是一個壞女人,你知道的。我想找她妻子談談,你有她的電話嗎?」接下來對方可能在力勸她不要這樣做。
「我不去他們家,我只想約她出來到上島咖啡廳這樣的地方坐一坐,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不是壞人。她打我一頓我都不會還手,我只想讓她不要再傷害我的孩子。我兒子說在學校里,小朋友都說他的媽媽是壞女人。這是讓我最痛苦的。」她的聲音開始帶著哭腔,她的發音依然清楚,像個受過訓練的演員,哭著依然能訴說。聽到這,我有一種強烈的慾望想看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她是個媽媽,曾把自己浸在另一段感情中,做出了「壞女人」的事。而把她冠以「壞女人」的人也不甚高明,這個世界上的人怎麼是一個好或壞可以界定的吶?讓兒子知道媽媽是個壞女人是夠「歹毒」 的,因為兒子是每個媽媽的「死穴」,捅到他,就是在要媽媽的命。
第三個電話毫無疑義一定是給他的。
「是我」,這種開場白我也經常用,是對我熟悉的人們,「是我」「嗯,聽出來了」幾個字能把我們拉得很近。
「你別這麼說,這讓我感到很緊張,不知道再見到你時作何表情。」怎麼像在背電視劇的台詞,可我絲毫沒有聽出女孩的憤怒和決絕。我在想象著對方的反應。可能是「怎麼是你?」帶著渴望相見的焦慮。也可能是「怎麼又是你。」帶著一絲厭倦和尷尬。無論是哪一種都會使女孩感到不安。接下來的談話是杯溫吞水,不冷不熱。沒有戀人之間的熾烈,也沒有夫妻間的瑣碎,更沒有受騙者的哭訴。偷情與藍顏有質的區別,除了前者是肉體的愉悅後者是精神的愉悅之外,偷情有佔有的慾望,而藍顏有分享后的釋放。這個女孩很難歸類。
飛機終於著陸了,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趁伸懶腰的機會打量了一下背後講故事的女孩。那張臉與我想象的相去甚遠。齊眉的劉海下,有一雙平淡無神的眼睛。嘴巴和下頜稍稍有點前突,嘴唇薄得有些貧氣。她站起來,在我們前面走出機艙。三寸高的蜂糕鞋使她挺拔了許多,齊腰的上衣本來挺託人,卻被過多的金屬片綴得失去了靈性。她的腳像步並不疲憊,上身微微向前,急匆匆地彷彿去赴一個千年之約。
演員分本色演員和實力演員,不知道這個女孩在生活中是哪一種。不知道她第一個要見的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無論是誰,我都祝她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