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中國,是個很有意思的概念。
為一個文章而夫妻反目、朋友絕交,文革后已經很少大規模出現,以至於大家會陌生,會試圖從細節上辯論、會從人性上呼籲共識、會強調理性發言。
但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哪怕義憤也是出於理性。
其實你覺得他不理性,往往是因為你無法理解他的價值觀和思路而已。
文革到武鬥,其實是宣揚『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的長期恐懼、碰上突然激化『階級敵人在身邊』的迫切恐懼,陷入極度恐懼需要自保,你局外來看這是情緒化,局中人卻覺得『保護自己』是理性的最重要用處,哪裡不理性了?
這次國民級朋友圈崩盤,同樣只有理解背後潛意識的恐懼驅動,才能理解價值觀對行為和『理性』的影響。
簡單說,就是一個核心問題:你覺得政府突然封鎖武漢、封鎖湖北是對的嗎?
方方日記描述武漢人的苦難、或指責地方政府、或她其實表達信任黨國能給人民一個交代,會被如何解讀而引發讀者何種情緒,引發罵戰的本質取決於對上面這個問題的分歧,也就是所謂『讚賞或追責——哪邊的理性』?
延誤消息、隱瞞真相、突然無預警封城的對錯先不論,就說封城本身:一方面對武漢人民造成巨大犧牲、另一方面對全國其它地方則形成有效的保護,我們是否應該讚賞這種行政能力?
從狹義的安全感而言,突擊封鎖武漢保護了絕大多數人,無疑是『當時』最有效最好的辦法,若非如此,我肯定會陷入更大恐懼——至少為了我的父母。
但從廣義的安全感而言,制度、法治、社會運轉的契約化和信任度才是安全感的基石,前期隱瞞、突然翻臉的政府造成一座城市近乎踐踏傷害的大量死亡,食物藥品短缺、恐慌擁擠都增加苦難,如果運作機制看不到任何改變跡象,這種『下一盤大棋』時被當作棋子的恐懼揮之不去,哪個城市在以後某天不可以是下一個武漢呢?你不怕某天醒來變成武漢人嗎?
『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的教育從來沒停過,總以為美國一心想害中國的憤青從來不少。反正美國也有陰謀論者覺得比爾蓋茨要消滅大部分地球人、加拿大也有白痴相信啤酒導致新冠、英國也有瘋子相信電磁波傳播新冠,並不能說中國人特別蠢,只是中國蠢人基數和比例比較大而已。
這些憤青的長期恐懼,讓他們理解不了為什麼是中國自己的政府造成嚴重貧富懸殊所以主動選擇外向型經濟、更無法理解為什麼說需求決定價值所以中國依賴外國市場多於外國依賴中國生產力——但這都不是事。
真正讓人惋惜的是那些反目的夫妻、絕交的朋友和試圖勸架的『理性』,沒有理解對方方日記的分歧其實本質是迫切恐懼感與長期恐懼感的碰撞糾結和分歧結果。
缺乏系統化思維的人,其理性本身就專註於『解決問題』,而中國有中國的問題、正如世界有世界的問題。
有系統化思維和共情能力的人,其理性才去思考『我們究竟想要怎樣的生活』、『基於什麼價值觀我們可以構建什麼樣的體系和社會』。
文藝復興之所以比蒸汽革命的歷史地位更高,就是它產生的人本主義帶來更普遍的共情能力。中國社會卻奇葩到連大學生都不能理解天賦人權就是『我生來屬於自己』這麼個不言自明的概念。
當年收容所制度有沒有弄死農民工不知道,但弄死一個大學生就引來群情激奮、終結了收容所制度,這就是一種共情能力的現實;而如今的中國社會,其共情能力甚至不能足以推動深查一個紅綠藍。
這樣一個退化的社會,你期待什麼樣的理性?
可能有人覺得繞半天到底說啥,所以我最後簡化回答:
我支持武漢封城嗎?當然支持啊,反正我父母和朋友都不在武漢,它民間的苦難和方方日記關我啥事?
廣義的恐懼?反正我不在中國生活,我管它未來呢,是吧?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