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紫陽誕辰101周年 重讀《改革歷程》令人扼腕

10月17日是趙紫陽誕辰101周年紀念日。筆者為此重讀他的「遺作」《改革歷程》，本已不勝唏噓，思潮洶湧，動筆之日又恰逢「戊戌六君子」就義122年，更覺心潮難平。 

1898年中國歷史上首次涉及國家政治制度改革的「戊戌變法」失敗。1989年，天安門鎮壓又一次捻滅了中國走向憲政國家的希望。相隔近百年的兩次事件竟如此高度相似：都是倡導變革者被統治者追殺，總書記的命運也與光緒一模一樣，都被垂簾聽政者罷黜。唯一不同的是光緒被囚禁贏台10年後離奇死亡，而趙紫陽被監禁在北京住所16年，直至去世。 

作為曾親身感受過80年代中國曾一度相對開明的氛圍，也經歷了天安門屠殺之後萬馬齊喑之恐怖的一代人。筆者在趙紫陽被監禁后，和許多失望者一樣，選擇了背井離鄉。但那時心中仍然覺得「黑暗是暫時的」，對中國能夠慢慢走向現代國家仍懷一絲希望。可耳聞目睹近幾年「天朝」的倒行逆施，令國家民族不進反退，腐化墮落不斷突破道德底線，真乃失望至極。有人擔心回到文革時期，而我卻分明覺得已經退回到了清朝末年。百年後的中國仍在原地打轉。 

趙紫陽1989年因不支持天安門鎮壓學生被一擼到底，本來擔任的中共中央總書記、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政治局常委等所有職務全部被罷免，之後一直沒有人身自由。在軟禁期間，與趙紫陽相識的原新聞出版署署長杜導正等人力勸其講出「六四」事件的內情、中國改革進程中的高層博弈、以及他本人的思考。他們帶著錄音機多次採訪趙紫陽，並最後整理成《改革歷程》一書。

由於此書的內容都是趙紫陽親口講述，具有很高的歷史資料價值， 也有別於中共其它高官虛偽官樣的回憶錄。書中有「六四」事件發生的詳細經過，黨內高層在此事件上的處理方式，以及他作為中共中央總書記，對此事件前因後果的看法；還涉及對中國經濟改革與政治改革艱難歷程，乃至整個體制的深刻反思。趙紫陽作為被徹底封殺的前任總書記，不僅為自己辯解，也系統地評述了中共在治黨治國方面的經驗教訓、毛澤東及鄧小平的成就及錯誤；從歷史角度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興起與衰落的探討。

此次重讀趙紫陽回憶錄，與剛出版時的感受大有不同，那時更多的是想了解幕後真相， 如今則有了更深刻的感受。篇幅所限只談與現實有關係的三個方面。

趙紫陽被解職只是又一次的被執行幫規

趙紫陽作為中共領導人的悲涼歸宿並非個案。中共自成立以來經歷過10余次殘酷的火併和整肅，無數成員被殺遭整。而且很多都是被整過卻沒死的人再反過來整別人。

罷免趙紫陽是由鄧小平決定的。他曾是毛澤東的幹將、反右運動的具體執行者。當年55萬人被劃為右派分子，受迫害致死的不計其數，沒死的也在勞改農場受盡折磨。而鄧本人則在文革中被打倒，失去一切職務。後來靠著「永不翻案」的保證在1977年重新上台。他是玩權術的「精英」，先是排擠掉毛欽點的接班人華國鋒；87年又整倒了總書記胡耀邦，迫使其含淚在會上自我檢討；在天安門學生運動期間，就因為趙紫陽不同意派軍隊鎮壓學生，他就召集幾位老人在其家中召開所謂「政治局擴大會議」，撤銷了趙紫陽的一切職務。

趙紫陽的回憶錄中說：「我拒絕出席5月19日宣布戒嚴的大會。這大大激怒了鄧和其它一些老人。20日鄧在他家召集會議。。。沒通知我參加，也沒有通知胡啟立。聽說王震在這個會上大罵我是反革命。李先念說我是第二個司令部。最後鄧拍板撤銷我的總書記，並且說待以後經過必要的手續再對外公布。就這樣沒有人告訴一聲就讓我靠邊站了。這不能算是政治局常委會議，因為政治局常委中有五人，只到了三人。胡啟立未被撤職，我在開會前也未被撤職，還是常委。常委會中有兩個人不通知就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件事恐怕不能說是合法的。。。此後又以政治局的名義宣布我的罪行，還分批把各省的領導人招進北京打招呼。。這些重大部署，既非政治局會議，更非由總書記主持，不管是有另外什麼什麼機構、什麼人主持，都是違反《黨章》的」。

就是說，趙紫陽作為中央政治局常委、總書記，根本就沒有被允許參加政治局會議，就被缺席宣判了。這再次顯示出中共黨內高層運作的黑幫性質。沒有像文革中的劉少奇一樣，被公開批鬥，迫害致死，已經算幸運了。

實際上，中共對內對外的很多做法，經常帶有黑社會性質。近年來更是變本加厲，例如：

- 重慶公安局王立軍以打黑為名，敲詐和迫害民營企業家，文強與黑社會互相勾結，橫行霸道。最近爆出的遼寧鞍山市官員的索賄黑幕，竟是逼民營企業家高價買他兒子的畫。

- 中共為了防止外國記者採訪中國的異見人士，除了明著阻止，還搞竊聽、跟蹤，甚至人為製造車禍，困住外國記者，使其無法進行預約的採訪。

- 綁架人質是黑社會的慣用手法，中共將其用到了國際關係上。他們抓捕關押兩名加拿大人已近兩年，就是想以此作人質，換回被加拿大根據與美國引渡協議 扣留的孟晚舟。

中共近年在幫派爭鬥中，又增加了，「妄議中央」、「不知敬畏」等罪名；剛剛公布的《中央委員會工作條例》又要求黨員有「四個意識」、「兩個維護」，即維護習的核心地位，維護中央權威。這些都使它的黑社會團伙性質越來越明顯，難怪最近被美國稱為「跨國犯罪集團」。

趙紫陽是中共黨內少見的有「君子」之風者

環視當今世界，民主國家都是多黨共存的議會制。與其說各個政黨代表的利益群體不同，不如說是他們的治國理念有別， 但在那些屬於現代文明的基本價值觀上各黨則是相同的。黨派之爭時也多是公開辯論等明面上的「君子」之爭。此次美國大選，川普領導的共和黨和拜登為首的民主黨競選空前激烈，但當川普確認被感染新冠病毒后，拜登不僅表示慰問，還停止所有針對川普的競選宣傳。這種君子之風就是來自共同的人性。

而極權國家的執政黨因為不是現代意義上的政黨，權利之爭大都是黑箱作業，比黑鬥狠，不擇手段。中共建政71年來，眾所周知的被整肅的領導人就有彭德懷、劉少奇、林彪、「四人幫」、胡耀邦和趙紫陽。至於那些比他們級別低的幹部，被整死的何止成千上萬。對於所有反對它的聲音，無論來自黨內和黨外，一律用鐵腕手段消滅。僅今年以來就有多名公開發表不同意見的人被抓捕判罪，最知名的幾位如憲政學者許志永、清華法學教授許章潤、紅二代退休商人任志強，還有前中央黨校校長蔡霞。

中國曆來就有「君子不黨」之說，就是因為「黨」的幫派性質，結黨者營私舞弊、打家劫舍、欺行霸市，無法無天；幫規則要求成員絕對服從幫主。這些都與「君子」之風格格不入。

從趙紫陽的《改革歷程》回憶錄看，趙紫陽雖然也是中共的成員，但難得地頗具一些君子之風。這表現在他比較有「法」治概念，做事力求遵章守法（如《黨章》和《憲法》），他也比較坦誠務實，而不太習慣吹牛拍馬、拉幫結派。儘管有些黨內的大佬不同意他的改革主張，甚至背後搞小動作，他也沒有怎麼計較，巧妙地與他們周旋。

趙紫陽在回憶中感嘆:「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實在不容易， 阻力很大， 顧慮很多， 很多無名恐懼。給要做這些事的人戴了很多帽子」。擔任總理期間，他看到了改革的必要性，提出了很多改革措施，為減少阻力，他在提出改革主張時盡量考慮能以「政治老人」可以接受的方式。例如在取消毛澤東的人民公社體制時，不是直接否定，而只說改革；在改變黨決定一切的國有計劃經濟體制弊端時，不提領導權和所有權變更，而是說「增加企業自主權」、 「提高經濟效益」；政治老人們不能接受「市場經濟」，他又提出「商品經濟」的折衷概念。

趙紫陽擔任總書記之後，也積極推動政治改革，政治老人們不能容忍放棄一黨專政，他就提出「黨政分工」、「以法治國」；讓「執政方式現代化一些，增加透明、開放的色彩」；倡議將政治協商制度落到實處，重要的決策過程要徵詢民主黨派、乃至民眾的意見；讓其它黨派人士進入各部委的領導部門；在人大實行差額選舉，改變「黑箱作業」的任命方式， 對思想文化領域則主張少干預，允許學術上的自由爭論，還提出「政府不應該干涉文藝創作的事」，等等。

趙紫陽的君子之風在他被革職之後表現得最為突出。「六四」之後，中共中央幾次派人找趙紫陽談話，第一次是告訴他，只要能做出深刻檢查，就可以保留政治局委員的職務，被趙紫陽拒絕。第二次又派人告訴他，只要表個態，做個檢查，還可以恢復中央委員的職務，再次被他拒絕。

趙紫陽的耿直氣節使筆者想起了戊戌六君子。儘管他的職位相當於當年的光緒帝，卻有六君子的氣節。122年前 的9月28日，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走向現代民主國家的努力失敗， 戊戌六君子被押赴菜市口砍頭。劊子手要劉光第跪下受刑，他卻倔強不跪，直到人頭落地， 身軀依然挺立。而康有為的弟弟康廣仁在獄中就對譚嗣同道：「我輩死，中國強矣。」

趙紫陽註定無法成為第二個蔣經國

戊戌變法之所以失敗有多種原因，但最主要的一條是沒有政治經驗的光緒皇帝面對甲午戰爭的失敗，變革心切，但當時整個統治集團內沒有改制的觀念基礎，又會影響到他們的利益，因此遇到官僚集團的抵制，借慈禧之手將其扼殺。

百年之後，中共黨內開明派雖然小心翼翼地推動轉變。但六四事件的爆發還是使他們的探索功虧一簣。中國再次失去了一次向憲政國家轉變的機遇。

曾有人說，如果沒有發生「六四」事件，趙紫陽有可能起到蔣經國推動台灣轉型那樣的作用。蔣經國在台灣經過20年的改革，使台灣經濟實現騰飛，與世界接軌，到去世前一年開放黨禁和報禁，促進台灣成為現代民主國家，受到世界的尊重。

中國大陸近年來的發展情況表面上與當年台灣有些相似，但深層次上有很大不同， 包括經濟制度、統治方式、觀念基礎等多個方面。就以經濟體製為例，中國雖然推行了一些變革， 但在理論基礎及思維方式觀念方面仍很落後，沒有擺脫「計劃經濟有優勢」的認知。實際上，國際社會對「全權計劃經濟」的討論幾十年前就進行過，以哈耶克為代表的經濟學家和思想家們有非常系統的理論，而希特勒、斯大林也都實踐過並以失敗結束。中共對此卻視而不見，也不願討論。趙紫陽面對的就是這樣一群舊制度的維護者，他們的極權統治也要比台灣嚴得多，使社會很難形成轉型的條件。 

趙紫陽被罷官后並沒有停止思考。這使他對中國政治體制有了「新的認識」。根據《改革歷程》書中的記述，趙紫陽在生命的最後階段曾說：「縱觀世界上曾經有過的各種各樣的政治制度。君主專制，德、意的法西斯獨裁， 都已被歷史淘汰；還有一些軍人獨裁政權，也是曇花一現，或日益失去了市場。。。二十世紀出現的，在幾十年時間裡與西方議會制度相對立的所謂新興的民主制度-無產階級專政制度，在大多數國家已經退出了歷史舞台。倒是西方的議會民主制顯示了它的生命力。看來這種制度是現在能夠找到的比較好的、能夠體現民主、符合現代要求而又比較成熟的制度。。。幾十年來發展比較快的新興國家，逐步轉向議會民主制的趨向也越來越鮮明。。。這說明一個國家要實現現代化，要實現現代的市場經濟，現代文明，他就必須實行政治體制上的議會民主制」。

應該說，趙紫陽的這種認識在中共黨內是很難得的。尤其是我們今天看到中共的倒行逆施，昏話連篇，甚至乾脆說「不能改的堅決不改」，更加感到當年趙紫陽在中共內部力求推動國家政治體制改革的努力是多麼難能寶貴。 因此，《改革歷程》編著者在序言中這樣評價趙紫陽：不僅是求實大膽的實幹家；也是勤於反思，勇於「痛定思痛，改弦更張」的改革家；更是在決定國家命運的大事大非關鍵時刻敢於承擔歷史責任的一位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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