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做夢,又夢見母親,夢見她又問我:老家的人都上哪去了?
前幾年每次回老家, 母親問我最多的總是這句話,因為輕微的老年痴獃,母親時常還會自言自語。
母親說的老家, 是她的娘家, 離我們村大約五六里路。從我記事起, 母親好像從來就沒回過娘家, 因為我姥爺一家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那場大飢荒時全部逃荒去了東北,在東北定居生活再也沒有回老家。我曾兩次陪母親去東北看望我姥爺和舅舅, 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母親娘家的村莊, 我回國每次都去, 因為那個村有我一個非常近的表叔表嬸。
有一年回去, 母親又問我: 老家的人都上哪去了? 我便起了一個念頭, 帶著母親去她娘家村莊看看。把這個想法跟家人一講,他們都齊聲反對,擔心去了老家勾起母親的某些記憶, 母親沒事一個人總往老家走, 家裡又沒人時時跟著,她腦子糊糊塗塗走失回不了家容易出事。我想也有道理, 母親總想老家的人, 不如把她小時的夥伴, 現在還健在的人, 請幾個來家裡跟母親見個面聊聊天, 也算了卻母親一樁心愿。
說做就做, 我請表叔表嬸聯絡了母親娘家幾個還在的老人, 表嬸找了一輛麵包車, 和表叔陪著幾個人一起過來。
那天我特意找了一輛車,把我母親的舅舅、我的舅姥爺請來。老人九十五歲,眼不花耳不聾,走路也沒什麼問題,我故意沒告訴母親,想看看她還能不能認出她的這個舅舅。
當老人走進院子,母親看到他,疾步上前緊握老人的手連聲說:大舅,大舅,我去老家找你們,一個也沒找到,沒想到我還能看到你!說著那眼淚就嘩嘩的直流。
那天下午,母親和舅姥爺坐在一起,不停地聊,我偶而得空,到他們桌子坐一會,給他們倒酒添茶,就聽舅姥爺對母親講: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來看我,有個叫小桂的欺負你,你跟我說小桂欺負你,我就帶著你找到那個小桂,讓他給你賠禮道歉。母親彷彿也記得很清楚,說那個小桂後來對她還挺好。
表嬸帶來的那些人繞茶几坐著, 我問母親, 你記得他們都是誰嗎? 母親仔細打量每一個人, 一邊說, 模樣記得, 名字想不起來了, 每個人幾乎都是這樣。幾個老人聊起兒時的事情, 也是趣味橫生, 迸發出一陣陣歡笑。
後來有一天, 我去縣城看望一個表姑, 是我父親的叔伯姐姐, 父親也有多年不見她了。父親掐指一算, 說他叔伯兄弟姐妹總共十五個, 現在只剩下他和我的這位表姑了, 這次一定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她。見了面也是熱淚盈眶, 老淚縱橫, 兒時的記憶, 在八十多歲后, 每一件似乎都是那麼珍貴有趣。
由是我想, 我們這些人每次回國, 找同學朋友聚一聚, 一個電話就行, 輕而易舉。但是我們的父母想與他們想念的人見一面卻並不那麼容易, 而他們想見一見這些人的願望, 可能比我們與朋友聚會還強烈, 我們若能幫他們實現這一願望, 比起給他們買點好吃的好喝的更有意義, 畢竟到了他們這個年齡, 吃喝已經不是什麼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