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進村子,沒有去父母住處,直奔二哥家。
二哥過去幾年胃不好,從來不當回事,去年初檢查出胃癌,還相當嚴重,做了手術。我去年四月回國時正趕上他做化療,開車帶他往青島醫院跑了幾次,回加拿大后雖然時常打電話,知道他恢復得還可以,但還是不放心。
車子剛進二哥大院,二哥的大嗓門在屋裡一喊,聲如洪鐘,底氣十足,把我的擔心一掃而光。我家老二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脾氣火爆,但個性開朗,為人仗義,莫說癌症,把他放油鍋里炸一炸,跳出來他照樣又說又笑。
去年做完化療回家,村裡一些哥們去看他,老二開玩笑:你說你們這些人,也長點病,到醫院跟我做個伴!那些哥們也不在意,反過來道:二哥,你任務都完成了,孩子也不用你管,哪像我們,兒子買房娶媳婦都等著,那敢長病!其中一哥們是我小學同學,對我說道:俺這些人,早死天晚死天沒區別,活著也是受累遭罪,早死早利索。我望著這群膠東漢子,深深敬佩他們對於生死的這種超然態度,對他們來說,活著不是享樂和長壽,而是履行一種責任完成一項使命,死亡也並非一種恐懼和擔憂,而是某種歸宿與解脫。
我問老二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他哈哈大笑,滿不在乎說道:胃癌不算病,醫院說得那麼嚴重,我覺得一點沒事。別人化療放療完了都掉頭髮,你看我的頭髮,一根不掉好像還多了。我問有沒有其它副作用,他說除了吃飯不能像以前一樣狼吞虎咽,別的都正常,煙照抽,酒照喝,只是不象以前喝那麼多。
在二哥家睡了一夜,上午十一點多才起來,洗把臉走到前院,這時霧已沒那麼大,透過霧氣能夠看到模模糊糊的太陽,徑直來到父母的住處。房子雖小,卻很溫暖,母親還躺在炕上,父親在屋裡擦地,看到我進來,不像分別一年,倒象是昨天剛見過面的樣子,我也沒有好久不見的感覺,隨意打聲招呼,父親問我:你有沒有聞到屋裡有股味道?父親不說,我還沒在意,聽他這樣一講,我才覺得空氣里有一點尿味。父親說母親腦子越來越糊塗,最近晚上起來小便,已經不知道去院里的廁所,只把屋裡犄角旮旯當廁所方便,所以父親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擦地,再點上幾支香。
如果你不習慣家裡的味道,就到你二哥家吃飯睡覺,父親一邊擦地一邊對我說。我接過父親手裡的拖把,說我沒事,沒有什麼不習慣,爹媽把子女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從未嫌棄過子女的屎尿味,子女又怎會嫌棄父母老來的味道。
擦完地坐到炕沿上,母親已經坐起來,我還沒開口,母親看著我先呵呵地笑,一邊笑一邊說:你起來了,吃飯了沒有?說話的樣子,好像我每天都在她身邊。我能看出,母親除了腦子越來越糊塗,認不出誰是誰,身體卻沒任何毛病,於我而言,只要母親身子不難受,沒有任何疼痛,我就感到非常欣慰,母親畢竟已是八十六歲的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