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子, 你爹呢, 又去公社開會了? " 母親抱著我走了, 父親好像鬆了一口氣, 連忙招呼河子。
" 沒有, 去沽河村我姥爺家了。我媽說, 二舅母和小舅母因為分家的事, 又和我姥爺姥娘打仗, 快過年了, 把俺姥爺姥娘罵得出不了門, 沒辦法, 把俺爹叫去了。"
" 你媽有沒有說她們為什麼打仗? " 父親對河子媽娘家的人和事, 略知一二. 河子媽的兩個弟弟, 我父親在友貴家都見過, 全是怕老婆的主, 老婆說東, 二人不敢說西, 老婆指狗, 二人不敢罵雞。河子的二舅母是沽河村出名的潑婦, 偏這潑婦有些姿色, 哄得河子二舅團團轉, 娶了媳婦忘了娘, 爹媽被這個媳婦罵得哭天抹淚, 兒子只裝著沒聽見沒看見, 媳婦罵累了回到家, 他還親自熬了粥端給媳婦, 好像擔心媳婦罵壞了嗓子, 需要喝碗粥潤潤喉嚨。
" 俺媽沒說。俺大舅早上來俺家, 讓俺媽也一起去, 俺媽說, 這都是俺姥爺姥娘自己造的孽, 自作自受, 她今天要撈麥子, 去不了。"
" 唉, 過去的事情, 你媽還是放不下。竹梅, 你到廂屋把那條長凳子搬出來, 去幫河子媽撈麥子。帶上亭亭, 我一個人在家掃灰就行了。" 父親與我大哥之間, 總有某種隔閡, 或許由於父親的傳統觀念, 儘管和母親結了婚, 心底里總是看不起大哥這個私生子。
河子扛著長凳, 三個人經過大隊辦公室門口, 家有的二弟家錢三弟家財和另外五六個孩子, 正在牆外的空地上玩"打繭"的遊戲, 家財與河子同歲, 在沽河中學一個班級, 看到河子, 便喊他: " 河子, 來打繭, 今天贏炮仗, 誰輸了誰買。"
" 好, 好, 我把凳子送回家, 這就來。"
河子進了家門, 凳子往天井一放, 轉身就往外跑, 河子媽知道這個兒子在家呆著也幫不上忙, 就不去管他, 招呼大姐和大哥: " 竹梅, 亭亭, 進來進來, 你友貴爺爺趕集買了香油果子, 你們嘗嘗。" 說著從飯廚里拿出兩根香油果子, 一根遞給大姐, 一根遞給大哥。香油果子其實就是油條, 那時一般人家根本買不起, 比今天的油條要好吃百倍, 那種香味, 今天的油條無論如何也炸不出來, 不知是油的問題, 面的問題, 還是人的問題。
" 嬤嬤, 鐵梅呢? " 大姐好多天沒見到鐵梅, 特別想看看她。論輩份, 大姐該叫河子媽奶奶, 大沽河的人叫奶奶為嬤嬤, 叫嬤嬤, 被叫的人好像年輕許多。
" 她剛吃過飯, 睡了。你媽呢, 在家幹什麼? "
" 俺媽帶著雨來, 大概找家有媽去了。"
" 她們兩個, 倒是說得來。亭亭, 這些是河子的小人書, 我們撈麥子, 你自己看小人書。"
撈麥子, 就是淘洗麥子。
麥穗在場院曬乾脫粒, 用木杴鏟起風中揚干裝袋, 就可以交公糧或分給社員了。但在磨成麵粉之前, 還需要淘洗一遍, 再次曬乾后才能進磨房。撈麥子主要是將殘留的麥皮土渣石塊與麥粒分離。方法是放半鍋涼水, 把麥子倒入水中, 一個人趴在鍋沿, 手裡纏一塊毛巾, 手在水裡轉著圈將麥子慢慢翻攪幾分鐘, 然後讓所有東西自然沉澱, 最後麥皮浮在水面, 土渣石塊沉到鍋底, 麥粒在中間。接下來用笊籬先把麥皮撈走, 再把麥子撈出來, 撈麥子的名稱, 大概由此而來。天井裡提前並排支好兩根長凳, 隔著兩米來寬, 凳子上鋪一張紅麻桿或高粱桿串成的帘子, 帘子上再鋪一張炕席, 撈出的麥子倒在席子上, 用干毛巾再吸一次水, 然後均勻攤開, 太陽底下曬一個下午, 曬乾后撮到元斗里拿到磨房, 就可以磨面了。
撈麥子看起來簡單, 卻是一項力氣活, 半鍋水只能撈兩三瓢麥子, 一元斗的麥子需要撈三四次, 人趴在鍋沿幾分鐘, 腰會累得直不起來。大姐與河子媽輪流著來, 一邊撈麥子一邊閑聊, 大姐一直對上次母親有關父親與河子媽的風言風語耿耿於懷, 便想借這個機會問問河子媽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如果真有這回事, 自己有鐵梅這樣一個親妹妹, 倒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