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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老師撤銷了我的『紅小兵』稱號,停止了我的『紅小兵』組織活動。原來我雖然是個「麻煩製造者」但畢竟還算是「先進組織」中的一員。從前老師找我談話,總愛說的一句話是「駱明,你應該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不要總是把自己混同於普通老百姓。」這回好了,我從「先進組織」中的一員一個跳躍直接變成了「落後分子」。整個年級組,所有教過我的或沒教過我的老師,都知道五年級7班有我這一號兒。
我的「死對頭」之一,就是六年級8班班主任王老師。王老師是一位五十歲開外的中年婦女。她教語文,但從來沒有給我們班上過課。王老師的辦公桌與殷老師的辦公桌緊挨著。每當我惹禍后,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談話時,有的的老師,會幫我說幾句好話。這樣,即使殷老師人在火頭上,氣很快也就消了,我自然很快也就被當個「屁」放了。可是,只要有這「老婆子」在場,我算到了八輩子霉了。她總是免不了添油加醋、火上澆油,讓一個我起初認為很容易過關的小問題,演變成「一場災難」。「瞧瞧,瞧瞧!啊!駱明怎麼又是你!!!」這是「王老婆子」每次見到我,被叫到辦公室挨批時的第一句話。隨後,她會在旁邊,不失時機地,給批我的老師,輸送彈藥,直到把我打得丟盔卸甲、抱頭鼠竄,才肯罷手。
我那時對王老師充滿了惡感,總想著能有個機會報復一下,但因為王老師從不給我們上課,我就沒有機會,像對付其他老師那樣,如:藏板擦,收粉筆或是在課堂上「接下茬」,想辦法出老師的洋相,逗全班哈哈大笑,施展報復的機會。反倒是我常常自己給王老師送上門去,被老師「修理」。
讓我暗自得意的一天終於來了。我的同學六年8班的朱都衛因為挖『防空洞』被砸死,在學校給朱都衛開的『追悼會』上,班主任王老師在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痛述自己的過失,沒有及時發現險情、沒有保護好學生。我心裡想,「哈哈,這個一貫正確的『王老婆子』也有倒霉的時候!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學校這回應該給這『老婆子』一個處分才對!……」
說實話,也不是所有的老師都和我過不去,也有對我好的,我也非常尊敬、喜歡這些老師。教我們常識課的少尉老師就是其中的一個。少老師對學生,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少批評、多鼓勵。少老師看起來,大概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個子不高,戴一付透明框架的近視眼鏡,說起話來,嗓音渾厚,帶有一種磁性。他經常上身穿一件藍色長袖球衣,腳穿白力士鞋(一種白色、膠底的球鞋)。少老師非常喜歡足球,他開始教我們不久,就組織成立了一個業餘小足球隊,我也被吸收為球員。課餘時間,少老師經常帶我們練球。那段時間真得很開心。常識課上,我表現最好,「結下茬」的惡作劇改成了積極回答老師的問題。
6班的班主任馬老師也是一個足球迷,後來馬老師在學校體育教研組的支持下,成立了一個學校的業餘足球隊,馬老師同意讓我參加,這件事不知為什麼,結果『卡了殼』。
一天課間休息,一個同學告訴我,是殷老師不讓我去,說我表現不好,『紅小兵』還沒有恢復。我一聽,怒火中燒,「好啊,你個『殷四胡』,可真夠陰的,給我『使絆兒』,… 這回什麼『藏板擦』『收粉筆』之類的雕蟲小技太沒勁了,我得給你來點新鮮的!」我心裡盤算著,回到教室里,拿了一個土簸箕,走出了教室,來到學校後門附近的馬路上。
我知道那裡經常有馬車過。我們小時候,北京城還能經常見到農民進城送菜、送糧的馬車,馬車過後,常留下一地的馬糞。我拿著簸箕,撮了一些馬糞球,迅速回到教室。課間休息時,大部分的同學都在教室外活動,教室里只有兩、三個人,大家似乎誰也沒有注意我在幹什麼。
上課鈴響了,同學們迅速走進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直到殷老師走進教室的那一刻,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老師講台上那一些黑不溜秋的黃褐色東西。
此時,在這有52名學生的、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一雙眼睛在密切地觀察著老師走進教室后,臉部表情的每一個細微變化。老師一隻手臂下夾著語文課本,另一隻手拿著兩支粉筆,面帶微笑地來到了教室門口。「哈哈,殷老師在我們的訓練之下,已經養成了自帶粉筆的良好習慣」我心裡想著。老師迅速地環視了一下教室里的學生,然後走向了講台。
殷老師,三十歲出頭,中等身材,戴一付黃褐色框架的近視眼鏡,連接倆個鏡片的中間部位的框架用橡皮膏纏繞著。他經常愛穿一件,淺灰色、咔嘰布做的翻領學生裝。腳穿一雙已經洗得開始發白的、禮服呢面料的『懶漢鞋』。
當老師『四目』觸及到講台上那一堆馬糞時,隨著臉上笑容的迅疾消失,霎時間黃白色的臉孔,開始充血腫脹,靠近耳朵上方的兩條青筋已經依稀可見,臉上的眼鏡好像正在被從橡皮膏纏繞處拉伸開來。
看著老師的眼鏡,講台下的我,開始幻想起來,「此時,那付深度的近視眼鏡,如果突然從一張憤怒的臉上,滑落到地上,將會引發什麼樣的戲劇效果。」
「這是誰幹的?!」正在沉醉於幻想中的我,突然被老師近似於咆哮的怒吼聲驚醒。
「會不會有哪個班委,看到我剛才往老師講台上到馬糞。我曾注意到,在我拿著馬糞走進教室的時候,有幾個女生正在教師的後門附近,玩兒『搬羊拐』」 我心裡正酌么著,突然一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了過來,「老師,是駱明乾的。」向老師報告的同學名叫王建明,是個平時我自認為,還算是朋友的一個傢伙。
「真想不到啊,關鍵時刻竟有人從我背後捅刀子,而且捅刀子並不是那些整天『假積極』根在老師屁股後面,經常對我的錯誤譴責、批評,教育幫助的班委或積極分子什麼的,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品嘗被人出賣的滋味。也不知道,王建明是什麼時候,注意到我的,……」我心裡想著。
「駱明,你給我站起來!」老師的厲聲叫喊,再一次把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老師的臉上。我慢騰騰地站起來的同時,腦子裡也在想老師下一步會採取什麼行動。
「你這個小雜種!」幾個字,惡狠狠地從老師的牙縫中蹦了出來。
「你這個老雜種!」我馬上、大聲地反唇相譏道。我那時不僅毛主席語錄背得順流,電影台詞也是手到擒來。我順手就抓了這句電影《平原游擊隊》里的台詞,雖然不是好人說的,但放在這兒用,正合適。
「這『殷四胡』一定快被氣得發瘋了,他非得跑過來抽我不可。」我正在揣摩著,只見殷老師已經怒不可遏地、三步並作兩步地朝我走來。我想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說時遲、那時快,我迅速轉身,朝著教室的後門快跑,一溜煙式地溜出了教室。
後來,教室那邊老師如何收場,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那天一上午,再也沒有回到教室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