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起來,兒子就穿戴整齊,準備參加一年一次的,在紀念公園舉行的「國殤日」紀念活動。這是他連續第八個年頭,以童子軍的身份,參加「國殤日」的步行操及紀念儀式。今天,他還要代表溫哥華的Ventures,在紀念公園敬獻花環。他告訴我,他感到自己今天非常special。我說:「爸爸也為你感到驕傲。」
不知道當初是如何將每年11月11日這一天確定為「Remembrance
Day」,還是純屬巧合,反正在我的記憶里,在溫哥華每年「國殤日」這一天,總是要麼陰天、要麼下雨,幾乎就沒有過晴天。老天爺就好像有意製造這樣一種氣氛,以配合加國人們這一天的紀念活動。
每次看到走在步行操前列的,那些身穿戎裝,胸前配滿各式勳章、獎章,精神矍鑠的老兵們,你就會知道,誰是這一紀念活動的主角。不僅從人們的言談話語之中,就是從路人的眼神中,也可以讀出,加國民眾以及社會對這些老兵尊敬與愛護。
寫道這裡,不由得讓我想起來,前不久讀到的兩則故事。一個是《尋找王成》,講的是電影《英雄兒女》中英雄,王成的原形——蔣慶泉的故事。故事大意是:蔣慶泉入朝作戰時,是一名話務兵。那次慘烈的戰鬥,打到最後,守陣地的志願軍士兵,就剩下蔣慶泉一個人。就像電影中演的,蔣慶泉不斷地用步話機,向志願軍炮兵,指示炮擊方位,以阻止不斷包圍上來的美軍及聯合國軍士兵的進攻。敵人的包圍圈越來越小,蔣慶泉不斷地通過步話機喊道:「100米,50米,20米,…」最後喊出了一個偉大戰士的不朽名句——「為了勝利,向我開炮!」。就在他喊出,「向我開炮」之後,敵人擊中他的步話機的同時,他的頭部也受傷,失去了知覺。步話機另一端蔣慶泉的戰友們,通過無線接收機中傳出的,步話機被擊壞后發出的「沙沙沙......」的聲響,斷定他們的戰友,蔣慶泉一定是犧牲了。這也才有了電影中,英雄王成最後手持拉響了的爆破筒,一躍沖入敵群中,與敵人同歸於盡的英雄場景。
事實上,蔣慶泉當時並沒有『光榮』,當他蘇醒過來睜眼一看,周圍滿是美國大兵,他被俘了。從他本人後來的敘述中知道,他非常懊惱,為什麼自己就被俘了,而沒有『光榮』,在他所接收的教育里,『被俘』是一種奇恥大辱。後來,通過戰後中美交換戰俘,蔣慶泉回到了自己的祖國,回到自己的家鄉,成了數十年間,一名無足輕重、無人知曉的、普普通通的、鋤大地的農民。與此同時,背負在蔣慶泉身上的,不是英雄的稱呼,而是伴隨他幾十年的,一個被當作戰俘的恥辱。每當蔣慶泉和鄉親們一起觀看電影《英雄兒女》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躲在後面,默默地落淚。
讀完這個故事,我的心裡像倒了五味瓶,我被蔣慶泉的英雄行為,深深地打動,他在我心目中,毫無疑問稱得上是一個偉大的、英雄戰士!他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英勇地戰鬥到了昏厥前的最後一秒鐘!同時,我更為蔣慶泉回國后所遭受的種種不公,感到心酸,感到憤怒!這樣一位,放在任何國家,都會被毫無疑問地,舉世公認的英雄,當他回到自己祖國懷抱的時候,迎接他的不是英雄般的歡迎,取而代之的是長達數月的『政治審查』!審查的結果是,給以『黨內警告處分』開出軍籍,回鄉務農。事實上,即使在戰俘營里,蔣慶泉也表現了一個英雄戰士的愛國情懷和英雄氣節。美軍知道他是一名話務兵,有一定文化,企圖策反他。他們給了他三個選擇:一是送他去日本進行話務培訓;二是去台灣;三是回大陸。他的回答是,就是死,也要回家!美軍要在他的身上刺上『反共』的字樣,才肯放他回中國。他的回答是,「你們要不先把我的兩個胳膊砍了,否則甭想!」
如果蔣慶泉這樣一個人不能成為英雄,我不知道在中共的政治理念中,什麼樣的人才能成為英雄。也許在他們看來,蔣慶泉只有殺身成仁,才能稱得上英雄。可是「殺身成仁」曾是 蔣中正,對其屬下要求的,是中共所不齒的。再能想到的就是日軍的『江田島精神』,但那更是非人道的法西斯主義。我不明白,蔣慶泉究竟錯在了哪裡?也許正像他本人說的,錯就錯在『被俘』了。『被俘』了,過去的一切榮譽、戰功都歸於零不說,還要一輩子背負著『俘虜』的恥辱,而這種恥辱不是來自敵人,而是來自己為之流血、犧牲的國家的統治集團和它的意識形態。
另一個是『鳳凰衛視』陳曉楠講述的一群《老兵的故事》,我也曾被這群老兵的故事深深地感染。每當這些年近八九旬的老人們,穿上軍服,聚在一起,全然不再是一些彎腰駝背的老農民,而更像是一群精神抖擻的老兵,就彷彿又回到了當年。人們很容易理解,那一段戰爭歲月已經完全溶進了他們的血液里,成了他們生命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看完那個節目,我就在想,如果中國也有類似加國『國殤日』這種紀念活動,這些人理所當然地應該成為活動的主角,因為那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任何人都不應該,也無權剝奪他們的生活、生命中的那一部分。但現實中我們所見到的,卻完全不是我們所期盼的。慶祝抗美援朝勝利60周年,我們所見到的,除了中共高官們與北韓政客們你來我往的齷齪政治交易外,就是新聞里那幾張早已令人生厭的臉孔,出席 『勝利60周年』的這個慶典,那個慶祝。而那些真正應該成為這些活動主角的人們,也許正在那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鋤鎊著大地,暮年的他們仍然在為自己的生計辛勞著。這些原本該屬於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權益,在一片「和諧」聲中,被無情地剝奪了。記得,《老兵故事》中的那位老兵的組織者曾說過,很想籌集一些錢,送這些老兵們去一趟朝鮮,回到他們曾流血、犧牲的地方看一看。我衷心地祝福他們能在他們已經不太多的餘生里,完成他們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生夙願!
兒子回到家,問我在寫什麼?我說在寫伯克。「能不能讀給我聽聽?」兒子問。「我給你講一段這裡面的故事吧」,我回答。於是,我就把蔣慶泉的故事,給兒子講了一遍。聽完我講的故事,兒子說:「我也給你講一個」。
「1942年8月加軍對佔領法國北部沿岸城市,迪耶普(Dieppe)的德軍展開了登陸戰,歷史上稱為,迪耶普戰役(The Battle of Dieppe)。那是一次非常慘烈的戰鬥,在那次戰鬥里,加軍約有一千人陣亡,兩千人被俘。John Weir Foote 是一位加軍上尉醫官。在長達8小時的戰鬥里,由於他的出色表現,使得許多傷員得到及時救治,他的精神也感染著周圍的人。在最後撤退的時候,Foote 毅然決然地放棄了撤離的機會,走向了德軍陣地,目的是讓德軍俘獲,以便用他一名醫生的知識和雙手,救治那些被德軍俘獲的加軍士兵。經過長達近3年的囚徒生活后,1945年5月Foote 重獲自由。1946年2月,Joho Weir Foote 榮獲了英聯邦(British Common Wealth)最高榮譽勳章,維多利亞十字勳章(Victoria Cross)。…… 」
「中國和加拿大真的有很多不同,」兒子接著說,「The Chinese soldier has more balls than John Foote, think
about it, he called Chinese cannons to bomb himself, how many soldiers can do
that?He is a real hero. He
should at least receive a very high honour in China.」兒子對比了兩個英雄后,給出了自己的結論。
「是啊,兩個國家的確有許多不同。從這兩個故事反映出來的最大不同就是一個充滿了人性,另一個欠缺人性。」我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