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您還回來嗎?》
被掀亂的情緒逐步平復,我想起了母親。
「你現在還好嗎?還是每天早晨去甩甩手?」
母親沒有回答。她已經離世將近兩個月了,時間過得真快!
上一次回去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僝弱得讓我感到驚訝。是的,老人家無法起床已經近半年了,醫院轉了七八家,CT和核磁共振也折騰了七八回。把姐姐夫妻倆累了半死,明確的病因診斷結果一份也沒有獲得。母親除了順從地按醫囑服藥,從不發難。喂她吃飯的時候,我總是將病房裡更重的病人和她做比較,希望她也能振作精神,朝著能依靠輪椅生活的目標做運動爭取康復,但母親總是微微一笑。雖然如此,我還是以為,最壞的結果就是在醫院再多躺幾個月。
沒想到,回到紐約才不到兩個月,母親就離世了!
記得父親走的那年,我也是三個月內回國兩次;同樣是,第一次回去是為了見最後一面,第二次回去是為了送行。我不知道,如果我第一次不回去,他們的行程是否會延期。
母親是一位平凡之極的人,將來當她的兒女也離開了這個世界后,便不會有誰會記得她,記得她的生平、故事和生活點滴。
母親也明白,所以從不談生命的意義。世界沒有因為母親的到來而略有欣喜,也沒有因母親的離去略有失落。世界把母親看成過客,母親欣然接受,所以她選擇的生存方式就是遠遠地觀望遇見的一草一木,不去採擷,那樣就不會有所虧欠。一切讓理想主義者去打理吧。她以為,快樂和痛苦是源於是否心安;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在人生的軌跡里慢慢滑行。她關心的是,每天有沒有新鮮的蔬果,而不是繁瑣的政經局勢,所以她快樂;她關心的是,何時燒雞湯才不至於耽誤了打麻將,而不是要費神熬制出宮廷里的味道,所以她快樂;當她無法自理的時候,她關心的是,老天能不能幫助她不要拖累兒女,生與死,對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來說,意義沒有多大,所以她快樂。
快樂的定義,在每個人的辭典里各有註釋。詩人說不帶走一片雲,或許是欲擒故縱,母親卻真的將所有的經歷都留下了。所謂的青春,所謂的愛情,所謂的親情,以及所謂的生命哲學,在陽光掃過之後,終將匍匐在塵埃里,永遠寂靜。逝者靈魂升天後,而活的情感只能留在塵世里紛飛。如此,多收一份玫瑰也將是虧欠。在母親節的前一天離世,是上蒼明了母親躺著時的微笑,賜福與她。所以,母親離去時是快樂的!
棺木里的白百合和母親節的紅玫瑰都是美的,不同是只是人為的花語。這,或許是母親的哲學。那就選擇白百合吧,玩味空色。
上海的舊房子年年在減少,更新的速度是從未有過地快,生命周期被剪短了。一眨眼,父親已經離世九年了。下一個,該輪到我了。
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再是一家人。應該不會吧?!在茫茫宇宙中,生命也是場緣。或許,做一回別人的兒子,會多一份對父母的認知。
恍惚中已過了七七,母親生前的住房還保持了原來的模樣,姐姐一次次打掃乾淨。
「您還回來嗎?想吃您引以為傲的清炒蝦仁了。」
2019年6月29日
寒山老藤於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