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梁子每天騎車帶陸蕊去地鐵站,帶了兩個星期,軋鋼工段就炸了窩。
最先沖著梁子發難的是組裡的大劉。大劉比梁子早幾年進廠,已經娶了媳婦,有什麼說什麼,心裡擱不住話。這天大伙兒換了工作服要去幹活,大劉先喊起來了,「我說梁子,怎麼跟小菊吹了?」梁子嚇了一跳,「沒有啊,你幹嗎說我們吹了?盼點兒好嘿。」
大劉嘿嘿了兩聲,「我倒是想給你盼好兒呢,你自個兒不盼著,我有什麼法子?你不跟小菊吹了,每天帶著技術組的小陸算是咋回事啊?」
「咳,」梁子一聽這個,放了心,「我跟露露,那什麼,那不就是挺好的嗎,就是挺熟的熟人,她每天去地鐵站,咱回家順道捎上她。」
「我呸,」大劉啐一口,「你小子別他媽的跟我玩這個瀝格楞[注6],你丫順道?你丫他媽的住在廠西北角,地鐵站在廠東邊,你丫順他媽的什麼道兒啊?」他擋住梁子的道,「說吧,你小子安的什麼心?」
梁子把大劉一撥拉,「你丫擋著幹什麼?起開起開,幹活去。」
大劉朝著他的背影叫道,「你丫想甩了小菊呀?美的你!瞧你丫那操性,人小陸瞧得上你嗎?人家是大學生!你丫別他媽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梁子裝沒聽見,往軋鋼機前走。
但是,他裝聽不見也不成,那以後,上班下班,沖澡換工作服的時候,差不多人人都問他同樣的問題,你跟小陸算是怎麼回事?跟小菊吹沒吹呀?梁子也就嬉皮笑臉,把是熟人的話再說一遍。就算不順道吧,也多騎不了幾步不是?
每月一個下午,是停工政治學習的時間。往常的政治學習,就是組長李師傅把念過好幾遍的中央文件再念一遍。但這天,學習以前大伙兒就揪著梁子說上了,到了開會的時間,還沒停呢。梁子瞧著時間都過了,就打岔說,「瞧瞧,這政治學習的時間,咱不談私事。」看著李師傅,「師傅,咱開始學習吧?」
一直沒說話的李師傅,並沒把手裡的茶缸子放下去拿文件,反而看著梁子開了口,「小梁子,大伙兒這問的都是現實問題,你給我們說道說道,你跟小陸到底是怎麼檔子事兒啊?」
梁子陪著笑臉,「師傅,您瞧,您也跟著起鬨。咱跟露露沒什麼呀,就是,」他想了個很正經的詞,「就是朋友嘛。」
大劉撇嘴,「還露露,露露的,透著親切。」
李師傅拿著手指頭點著梁子,「你甭跟我這兒整這妖蛾子[注7],什麼朋友?咱工人,男女交朋友不就是處對象嗎?處對象不就是娶媳婦嗎?怎麼,你要把小陸娶家去?」
「哎呦師傅瞧您說的,哪兒就扯得上娶媳婦了。咱未來的媳婦是小菊啊。露露那兒,咱就是熟人幫她個忙,咱工人階級最大公無私,熱心幫助同志。」
「幫助同志沒錯兒,但男女關係這上面可是得小心,弄不好就是生活作風問題。咱年紀輕輕的,不能犯這錯誤不是?」
「師傅,幫幫女同志不能就算是犯錯誤吧?」
咣當一聲,李師傅把茶缸子砸在桌子上,裡面的茶水濺了出來。他把臉一沉,「梁子,你出師了是吧?你能幹了是吧?我的話你也聽不進去了是吧?」
「師傅師傅,」梁子臉都急紅了,「您怎麼這麼說呢?您您這讓我怎麼。。。。我怎敢不聽您的?那,那,」急出一句文言來,「您一日為師,終身是父啊。」他急得手腳都沒出抓撓,要是這會兒有人說讓他下跪,他都跪了。
「去去去,」李師傅把手一揮,「我們共產黨員,不講封建的這一套。」接著氣哼哼地說,「梁子你聽好了,你要是敢把小菊這事兒給弄黃了,我跟你沒完。」停了停又說,「小菊多好的姑娘啊,你別這山望著那山高的,胡亂瞎琢磨!」
說完,李師傅戴上老花鏡拿過文件,「咱們學習文件。」 全組的人大氣都不敢出,聽著他念熟悉的舊文。
[注6] 瀝格楞:第一第三個字讀第一聲,第二個字讀輕聲。北京話,花里胡哨,亂七八糟,敷衍,搪塞,耍滑頭
[注7] 妖蛾子:北京話,亂七八糟不靠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