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課前,郭茗茗急急忙忙地進來,打斷魏媛張曄正聊著的閑話,「剛才朱老師又把沈立晶叫到辦公室里去了。」
魏媛說,「完了,肯定就是做檢討,挨批吧。咱們都沒跑兒。」
「沒關係,」張曄壓低聲音說,「大不了咱們就再抄報紙。寫完檢討咱們互相對著看看,別到時候都抄的都是一樣的報紙,被朱老師發現了,就壞了。」
郭茗茗猶疑了一下,「照理說,都讓沈立晶一個人擔著責任,也不太好吧?」
張曄說,「那,朱老師要是問起來,就說是咱們攛掇沈立晶去的。本來這事兒也是咱仨起的頭。」
「得,」魏媛說,「今兒下午放學,咱就都留在這兒寫檢討吧。」
每天放學后,魏媛她們並不急著回家,經常留下來在教室里做功課,有時到體育老師那裡借球來玩。好多時候,就留在教室里說說笑笑。郭茗茗有模仿天份,能把當天每個老師的上課動作學得惟妙惟肖,令人捧腹大笑。看來今天下午是沒法笑了。
上課鈴響了,沈立晶沒回來,朱老師也沒出現。男生們趁機亂打亂鬧,女生們則都有些憂心忡忡。十分鐘后,沈立晶和朱老師相繼進來。沈立晶進來就低著頭坐到座位上去,朱老師則是滿臉怒容。她從網兜里拿出早上交上來的詩抄,舉例證明這些都是反革命詩詞:
「。。。。 聽聽,『讓那些閹割馬列主義的秀才們見鬼去吧!』,這是對中央首長們做出的公開叫囂,多麼猖狂!『重上井岡舉義旗』,聽聽,你們聽聽,這不是要造反,公開反對黨中央嗎?國民黨蔣介石沒做到的事,這些人都要做到了,這不是反革命分子是什麼?!」
下課鈴一響,女生們都朝沈立晶圍了過去,問她朱老師都跟她說了什麼?沈立晶說,「朱老師讓我寫檢討,我說不寫。我悼念周總理沒錯,為什麼要寫檢討?我也沒有參加反革命活動,沒什麼可檢討的。」
大家都又驚又喜又愁,驚的是,沈立晶敢這樣硬頂;喜的是,沈立晶不寫檢討,她們就都不用寫;愁的是,朱老師決不會這樣輕易地饒了她們的。
第二節課,朱老師依舊站在講台上大聲批判,說著說著就說到她們身上來。說到激動處,她兩眼望著天花板,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們到廣場去就是變相參加反革命活動,就是給反革命分子當幫凶!你們的政治覺悟都到哪兒去了?!」
魏媛從詩抄小本上撕下一張紙,寫到:這個動作你要學一下。把條子攥在手裡,從課桌下面抻過去捅捅坐在斜前方的郭茗茗。郭茗茗在身後接了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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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茗茗:哪個?
魏媛:看著天花板的那個。
郭茗茗低頭一看,噗哧笑出聲來。朱老師大喝一聲:
「郭茗茗!你笑什麼?」
全班同學正在無聊,一聽這聲吼,全都掉過頭去看郭茗茗。郭茗茗嚇得手足失措,臉一直紅到脖子根,急忙把手中的小條團成一個小球,放在書包最裡面。魏媛也趕快把頭低下,兩眼直視課桌面。發現大家都在望著郭茗茗,就把臉偏向後面張曄坐著的地方瞟了一眼。張曄看見,好生羨慕她倆。這時下課鈴響了,大家不管朱老師在上面還要說什麼,紛紛忙著收拾書包準備回家。朱老師在上面大聲喊道:「我還沒說下課呢,你們忙什麼?」她的目光環視教室一周,「這件事,你們要嚴肅對待,不要嘻嘻哈哈地不當回事。明天下午,咱們接著批判!咱們這回一定要做一次觸發靈魂深處的批評與自我批評!」
她想了想,「這次誰去了廣場沒有坦白的,抄了詩詞沒有交出來的。現在告訴我還不晚。如果隱瞞不報,後果自負。」再次朝著天花板說,「我正式說明一下:鼓勵同學們做背靠背的揭發!」
一聽說「背靠背的揭發」,坐在張曄旁邊的那位男生就急了。他這兩天放學后自己去了廣場,到了學校也跟前後座位上的男同學吹過牛皮,張曄肯定是聽見了的。早上朱老師來收詩抄的時候,他謊報軍情,一口咬定自己沒去廣場,也沒有詩可交。現在他顧不上男女不說話這個界限,急著忙著對張曄說,「哎哎,你可不能去揭發我啊。」
張曄一臉的輕蔑,頭一揚,「我們去廣場都是公開的,誰稀罕揭發你呀。」說完拿起書包就往魏媛那裡走,撂下那個男生訕訕地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給自己挽回點兒面子,只能站著發愣。
接下來的兩天,每天下午兩節自習課就是聽朱老師批判四五天安門反革命事件。估計沒有什麼人去背靠背地揭發,朱老師每天都一再強調讓同學們背靠背地做揭發。但朱老師再也沒說讓誰寫檢討,等到第四天的時候,忽然不再批判了。朱老師讓大家又分成小組學習討論毛著,全班的女生都很奇怪,難道這麼件大事,朱老師就這麼算了?
朱老師看來就真的這麼算了,一連兩天都沒什麼動靜。後來還是沈立晶和郭茗茗拿著數學題去問教數學的崔老師,才弄明白。崔老師低著聲音說,這次虧了祁老師出面救了你們,免了你們被挨批。要不,朱老師哪兒能這麼輕易地偃旗息鼓?
崔老師是個五十多歲的男老師,在朱老師成為她們的班主任前代理過一陣班主任的職責,對班上的同學都比較熟悉。他對她倆說,「你們朱老師要抓你們當典型,大批狠批呢。多虧了祁老師,生生地硬給攔下來了,不容易啊。」他搖了搖頭,「唉!」
沈郭二人回到班裡,把這個消息悄悄地傳遍了全體女生,她們心裡都對祁老師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