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兩口棺材間的經典

一個機智勇敢的獨眼警長為了替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報殺父之仇而開始的冒險旅行已經夠神奇了，再加上這個故事展開在一個生命可以隨便被殺戮的年代和地方-印地安人的領地，如換在一個中國導演的手上，肯定已經編得神乎其神了，至少會加上一個名稱「讓子彈飛」或者「讓麻匪跑」。但是，在柯恩兄弟的刀下出來的作品，刀法極其簡潔，幾乎有些吝惜，就像印第安人的圖騰一樣。

電影開始時，小女孩的父親被人殺死並棄屍在家門口；復仇的旅行剛開始，一個印第安人的屍體被高高地掛在樹上；在將要接近復仇目標的時候，導演把一個長鏡頭留給了三個僵硬地倚靠在小木屋外的屍體；復仇結束后，咬傷小女孩的毒蛇就是以一個死屍的身體為窩的。導演用真正的電影語言在講死亡、殺戮、殘忍和恐怖，導演用沒有文字的語言在講「讓子彈飛」。這就是好萊塢導演的高明，這也是柯恩兄弟慣用的手法。

筆者想起了柯恩兄弟執導的另一部西部電影《老無所依》（又名：《險路勿近》），曾獲得了4項奧斯卡金像獎。在電影中有一段黑幫頭子安東·齊格和加油站老闆的對話，極其經典，極具好萊塢味。

那段對話如下：

齊格：通過投硬幣賭運氣，你覺得自己失去最多的是什麼？

老闆：你說什麼，先生？

齊格：失去最多的，賭硬幣的時候。

老闆：我不知道，想不起來了。

（齊格從櫃檯找回的零錢里拿出一枚硬幣，彈起落下后，他用手蓋住了它）

齊格：猜猜看？

老闆：猜？

齊格：是的。

老闆：為什麼？

齊格：你就猜吧。

老闆：好吧，要我猜也可以，但得知道為了什麼。

齊格：你只管猜，我不能告訴你，否則不公平。

老闆：我根本就不需要猜。

齊格：不，你需要。你剛剛在這裡賭上了你的一生，只是你還不知道而已。你知道這 枚硬幣的年份嗎？

老闆：不知道。

齊格：1958年，它已整整旅行22年才抵達這裡。現在，它在這裡，有正面也有背面，所以你只管猜就對了。

老闆：好吧，我想知道我能贏得什麼。

齊格：任何東西。

老闆：怎麼可能？

齊格：你可以贏得任何東西，猜吧。

老闆：好吧，我選正面。

（齊格移開了自己的手，發現硬幣確實正面朝上）

齊格：做得好。

（加油站老闆緊張地拿走了顯然他認為自己已經贏下的那枚25美分硬幣和一堆找頭，這時齊格開了口）

齊格：別把它放到你的口袋裡，先生，別把它放到你的口袋裡，那是你的幸運硬幣。

老闆：那你想讓我把它放到哪兒？

齊格：任何地方，只要不是口袋，因為在那裡它會與其它硬幣混在一起，成為一枚普通的硬幣，它不應該得到這種待遇。

齊格：其實它本來就是。

（齊格離開了，加油站老闆一直看著他走出去）

一個冷血殺手，在一個路過的加油站，和一個加油站的老闆嚕哩嚕囌講了這麼多，就是為了賭一枚硬幣的正反。不要以為柯恩兄弟是在浪費膠捲，這段對話讓一個一直在賭命的黑幫頭子變得活靈活現起來，變得有血有肉起來。如果沒有這段對話，這個人物會顯得非常單薄，非常蒼白，非常假。演這位面無任何錶情的殺手的演員是西班牙人賈維爾·巴登。他對自己所演的人物有這樣的看法：「一看便知道他是瘋的，但又算正常，看上去動作很少，有點像『終結者』，是帶著一顆破碎靈魂的終結者。」在加油站和老闆的那段對話，就是一個窗口，觀眾可以通過這個窗口了解到這位終結者破碎的靈魂。如果沒有這段對話，任何大牌演員來演這個動作少，說話更少的人物都沒有用。所謂經典，就是既不能多，也無法少，就是恰到好處，就是所有好萊塢得獎作品的靈魂。

現在回頭繼續看《真實的勇氣》。這部電影的精彩之處比《老無所依》還多。但最精彩之處就在兩口棺材上。電影開始有一口棺材，作為電影主角的小女孩買下棺材安葬她的被人殺害的父親。這口棺材就是她復仇的開始，就是電影的開始，因為心中充滿仇恨，接下來的畫面一直充滿壓抑和沉重：街市刑場邊的紛亂嘈雜，黑夜木屋的血腥殺戮，山中林間的險惡環境，一直到被毒蛇咬傷而生命垂危。。。

25年後，女主角為了安葬自己的恩人買下了另一口棺材。獨眼警長不但替他報了仇，還救了她的命。當她把自己的恩人安葬在自己家族的墓地里后，她經過墓地朝前走去，前面是從來沒有過的天和地，天是那樣高，地是那樣廣。沒有山，沒有河，沒有樹，沒有壓力，沒有恐懼，沒有任何可以阻擋自己行動和視線的東西。沒有阻擋，是因為她心裡已經沒有了仇恨，只有感恩。

一個經典的故事發生在兩口棺材之間。在第一口棺材之後，埋葬了童年，拾起了仇恨，一個靈魂在沉淪；在第二口棺材之後，埋下了仇恨，擁有了感恩，一個靈魂在升華。復仇是西部片慣用的主題，柯恩兄弟盡量在已經俗套的主題里注入了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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