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二月份是黑人歷史紀念日月份。今年二月二十九日是潤月的最後一天。記得去年二月份我寫了一篇有關猶太人的文章,其中不乏講些為黑人打抱不平的話。我對黑人有好感,多少有點原因,比如,同為少數民族。我最後的一份工作是在一個黑人醫學院里,儘管自己精神狀態不佳,工作幹得不怎樣,但人家卻對我十分忍耐客氣。若換一個中國老闆,早叫我捲鋪蓋走人了,甚至當初都不會雇我。以前代表我的政府指定律師中有一個叫ScottJones的黑人,他不時誇我那篇有關猶太人的文章寫得好。我有點飄飄然,也不明白他的真實意圖。也許他在暗示我把那文章交給法院,以證明我當初是無辜受害。但我同時不應忘了,Scott至今有許多重要文件仍然沒有給我看。美國律師很奇怪,很多時候喜歡把他們所代表的當事人蒙在鼓裡。如果當事人有疑問提出,律師不喜歡聽,律師都可以大發雷霆。我民事案的律師是個西班牙裔叫克里斯帝娜。羅得里格斯,她常常對我提的建議感到很光火,許多醫院提供的文件,她也不讓我看。二月二十九日,我需要出庭。早上四點被叫起來,我發現一個叫雷諾。諾曼的黑人也要出庭。雷諾五大三粗,我們剛認識不久。我一般不問別人的案子,所以沒有在意他為什麼仍然上庭。他早就被判了。但許多人有好幾個案子在身,或者在上訴,因此時不時要出庭,並不稀奇。美國人好打官司。脫衣搜身後,就等吃早餐。雷諾說,他今天出庭,是因為政府有關部門與他達成協議,要他作為證人,指控一個強姦殺人犯。(在三月一日,獄方突然將雷諾換到我的房間。雷諾說那個人叫巴里史密斯)。雷諾將,大約1999年,有三個黑人和一個在法院系統工作的女黑人一起吸毒(至幻劑天使粉塵),二個男的把那女的按住,第三個強姦她。就這樣輪姦,其中一個甚至把她掐死了。整個過程被一個躲在牆角邊誰也沒注意的女黑人看在眼裡。那女的就告發了。有兩個隨後被抓,鋃鐺入獄,但有一個一直逍遙法外。這個案子只有一個人的DNA被鑒定出來。但在資料庫里卻一直沒有與任何人對上號。所以對那兩個人的判決大概偏輕。但一/二年前(具體不清),那個逃犯在亞特蘭大被警察攔下車,取了標本作DNA指紋測定,結果與康州這個案子對上了,馬上被移送康州,投入大牢。碰巧這個人是雷諾太太的堂兄,在監獄里碰到雷諾,曾向雷諾坦白他與其他二人如何與女受害人一起吸毒,然後然後輪姦並把女的掐死。由於逃犯里提供了不少細節,所以特別有價值。雷諾對他的父母講起這事,由於受害者與雷諾從小一起長大,雷諾父母就鼓勵雷諾自己作決定是不是揭發。大概雷諾就寫信向政府彙報了巴而的事。政府就通過檢察官向雷諾應許,如果雷諾站出來作證就可減刑,從現在十二年減到一半。這樣雷諾再過三四年就可以回家了。雷諾告訴我,他幾天前就想告訴我這件事,但因為我不想聽,所以他就沒有講。但今天他卻告訴我了,我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他說,他心理對是否告發朋友也有過掙扎。但我不相信他。這人很奇怪,當初是他自己主動報告當局的。他出賣朋友,現在卻對我這個「陌生人」講秘密,然後要我保密。這真是滑稽。按說以他自己的經驗,他不相信任何人才對。今天一開始,他就不斷喊著要獄方派專車車送他去法院,否則他就不作證。他的理由是怕別的囚犯一旦知道他出賣朋友會打他。獄方很快同意他的要求。他五大三粗,不像一個害怕的人。但大概是人的本性,做了虧心事就不安心。但我感覺不出哪是真的不安。我也順勢問問巴里會不會報復,比如在外面找人對他家裡的人干一些不利的事。雷諾說不會。他說,巴里四十歲了,即使他不作證,巴里至少會被判五十年,所以這輩子別想出去。政府要求雷諾作證,目的是增加證據可信度,準備給巴里重判。因此,雷諾根本不擔心報復。再說,他從小玩槍,想報復他,也得掂量掂量。
我沒再說什麼。便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安慰他,說他的作證實際=實際上對巴里,也就是他太太的堂兄不構成什麼危害。巴里被判五十年或七十年,沒有什麼差別,估計在監獄這殘酷的環境下,他不可能活到九十歲。因此,增加刑期沒有什麼意義。
由於我沒有讚賞他出賣他太太的堂兄的行為,雷諾可能也看出我對他不以為然,因此他不斷地重複提他內心其實一直鬥爭著。他唯一的理由是那個受害者是他從小一塊長大的,象姐妹一樣。我看他不自在的樣子,就安慰他,說等他出去了,給巴里寄點錢,也算幫他。雷諾點頭說沒錯,他要給他寄錢。
我相信雷諾內心的鬥爭是假的。如果他不主動告發,誰能知道巴里向他坦白過?這不算把雷諾往好想。還有一種可能,雷諾是個姦細,靠著與巴里一親戚關係,可以取得巴里信任,便主動打聽案情,然後告密,為自己減刑。我的心開始下沉。這個雷諾,認識我才一個月。他喜歡下棋,所以我初次見他就同他下起來。他當時一下就打探有關我自己的案情。我當時說我的律師不讓講。他馬上告訴我他的嘴也很嚴,任何話到他那裡,便不再擴散。我對他講我的案子仍然在進行,堅持不向他講任何與自己有關的情況。同時,我也希望他別告訴我如何有關他的情況,並重複一句老生常談的話,在監獄里,不可相信任何人。其實,何止在監獄里,在大千世界里,誰都不可相信。美國聯邦調查局不時爆出又抓到潛在的恐怖分子,都是通過設計陷阱,引誘他人上當。雷諾表示同意,並立即告訴我他有孫子兵法一本,叫權力四十八法則的書。這些書現在監獄里不太願意讓囚犯購買,怕囚犯變得聰明起來。但他說,他可以借給我看,只是要愛惜書,別把書弄皺了。
到了周六午餐,雷諾就想用二包速食麵換我的漢堡包。我同意了,但告訴他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因為我賬上沒錢,每一份飯都必不可少。賬上沒錢叫做Indigent,很有好處,不會有人來要東西,也就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本來我對雷諾印象不錯,只把他當作一個大大列列傻老黑。但是今天早上他的自白,讓我全身毛髮悚然。這雷諾在打聽我的情況時,可是發了誓不會告訴任何人。能保證他沒對巴里說同樣的話嗎?巴里相信他,而他為了自己減刑,不惜出賣太太的堂兄,那他有誰不可出賣的?
中國人老祖宗講,見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這真是至理名言。
王立山寫於獄中
公元二零一二年三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