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說…」「我媽說…」(小小說)
十里荷
我本來是一個喜歡笑的女孩兒,今年12歲了,我爸和我媽都很疼愛我。可是自從我爸和我媽離了婚,我就笑不出來了。我不喜歡他們離婚,我大哭大鬧,不去上學,可是他們沒聽我的,小孩兒只有聽大人話的權利,哪有大人聽小孩話的呢?不過,我自己不認為我是小孩,他們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我爸那年一個人回國看奶奶,我媽打電話回去老是找不見爸爸,我媽就跟我說,我今天下午3點鐘給你爸打電話,那邊是半夜3點,看找不找得到他,白天出去走親訪友,半夜三更總該在家睡覺吧?可是奶奶接了電話,媽媽還是沒和爸爸說上話。媽媽很生氣,說奶奶是幫凶。我問媽媽什麼是幫凶,媽媽說就是幫你爸爸做壞事兒的人。
爸爸回來后,他們就開始吵架,媽媽總是說爸爸的魂兒被狐狸精勾走了。我知道狐狸精就是說像狐狸一樣的女人,像一隻野獸的女人一定不是好女人。爸爸不和媽媽吵,但爸爸也不再和媽媽說話。然後他們就要離婚,還假惺惺地徵求我的意見,我的回答就是又哭又鬧的抗議,我怎麼能沒有爸爸,又怎麼能沒有媽媽呢?他們如果真愛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好好地愛我?
可是我又哭又鬧不上學的第二天,我家就插了賣房子的牌子,他們一切早已蓄謀已久,我算個什麼?我不過和家裡一件不會說話的傢具一樣。做一件不會說話的傢具,只能默不作聲地被人去使用它,比如飯桌,就是被冷的、熱的、好吃的、不好吃的各種杯盤碗肆無忌憚地放置,桌子有權利抱怨太冷了太熱了嗎?而我這件傢具的功能就是在他們離婚以後的日子裡,被他們高興的時候接過來,不高興的時候送回去,在我爸家和我媽家之間像一個皮球一樣滾來滾去。
忘了說,我家原來的大房子現在變成了我爸和我媽各自的一座小房子,兩個房子里都有我專門的房間,我的東西都成了兩套,比原來多得多,大部分時間我跟我媽住,我媽管我吃喝拉撒、上學和課外活動,周末我去我爸家時,我爸帶我出去玩兒,我想要什麼我爸都給我買,從來不問為什麼,我知道他心裡覺得對不起我,所以以為給我買東西就會討我喜歡。
我的一個家變成了兩個家,一樣東西變成了兩樣東西。我媽為讓我成才把我的時間排得很滿很滿,我爸為讓我高興把我的周末搞得很fun很fun。可我感覺自己比起原來簡直一無所有,這些「多」加在一起都沒有「爸爸媽媽在一起」這一點好。我爸我媽都拚命比著對我好,但我覺得他們好像都帶著面罩,離我遠遠的。
我心裡知道我是個多餘的人,如果沒有我,他們就不用這樣努力討好我,他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他們想做的事。我想我還是把自己藏起來好,所以一回家就把自己關進自己的房間。可是他們不讓我清靜,總是找我說話。我煩他們,就想出一個刺激他們的辦法,我在我爸面前不停地說「我媽說……」,在我媽面前不停地說「我爸說……」,他們經常就啞口無言了,他們想要和我一起做的事情也都因此而擱淺。看到他們那種沮喪的樣子,我心裡說不出的解氣,我喜歡看他們面對我無可奈何的樣子。可一回到我自己房間,這解氣的情緒就會轉化成嗚咽哭泣,陪伴我很久很久。
我媽說要帶我去看心理醫生,我說:「我不去,我爸說我沒毛病。」我媽一反常態,她沒有像平時一樣避開,她說:「我問過你爸了,你爸說支持我帶你去看看。」我吃了一驚,我媽會因為這個又和我爸說話?我心裡樂開了花,想不到她會為了「我爸說…」這句話去找爸爸證實真假。周末我去爸爸家,爸爸說:「你媽說帶你去看醫生了,你要好好聽媽媽的話好好配合醫生的治療。」這回我更吃驚了,爸爸對媽媽那邊的消息從來沒有這麼靈通過!
從此我嘴裡的「我爸說……」「我媽說……」變成了爸爸媽媽嘴裡的「你媽說……」「你爸說……」。
我很高興自己生了這個病,我的病是爸爸媽媽之間那條鴻溝的填充物,一座橋,他們為我著急的時候忽略了各自的私心和仇恨。我忽然就變得開心多了,可在醫生面前我還是病人,我必須是,因為我不想好,如果我好了,我爸我媽之間那條大溝用什麼來填呢?為了多聽幾句「你爸說…」「你媽說…」,我必須繼續聽他們的話,好好生病,好好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