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密碼（連載10）

　　間奏曲

　　Intermezzo

「在人的一生里，

　　不同的選擇會帶來截然不同的結果，

　　而我，選擇了放手，

　　因為我們都不是彼此的另一半。」

　　給讀者的信

　　耶路撒冷，1983年冬

　　親愛的讀者：

　　接下來我要講述的事情，發生在耶路撒冷一個寒冷的冬天，那天是1983年12月19日。

　　夜裡，刺耳的電話鈴打破了公寓的寧靜，我迷迷糊糊地拿起聽筒，心裡有種不祥的感覺。是亞伯拉罕的電話，他的聲音都變了調，我一時還沒聽出來是他。「你 能過來接一下本嗎？麗貝卡突發疾病要去醫院，年齡大點的孩子們留在家裡，小的我們暫時放在鄰居家，可本哪兒也不願去，他只想去你那兒。現在他睡熟了，你明 天一早能坐巴士過來接他嗎？」

　　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麗貝卡到底怎麼樣了。「小寶，情況不怎麼好，不怎麼好。醫生們做了最壞的打算，具體情況要明早才能知道。」

　　我睡意全無，一股莫名的恐懼籠罩著我。為了打發時間，我把房間打掃了一遍，給本收拾了一張客床，又給荷蘭的家裡打了個電話。聽到母親的聲音，我不禁淚 流滿面，彷彿自己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我突然意識到，麗貝卡一家早已成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深深愛著他們。對我而言，思鄉的情緒揮之不去，家人和家鄉時刻縈繞在記憶里。在我來以 色列的前一年，父親去世了。為了避免觸景傷情，母親決定搬家。我熟悉的小房間，親切的老廚房，以及無憂無慮的童年，轉眼成追憶。為了散心，我決定來以色 列，當時答應母親一年後肯定回去，現在這期限早已過去。但此刻，聽到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所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母親就是我的家，母親在哪兒，家就在哪 兒。她安慰我，還說要飛過來看我。「不用，現在還不用，有消息我再給你打電話。」

　　那天的早班巴士開得特別慢，花了幾個小時才到市中心。我的老朋友正在咖啡館門前打掃衛生，看到我這麼早就到了，他很驚訝。我在他那兒換了衣服，把頭髮 高高地紮成馬尾辮，這是麗貝卡未婚女兒的裝束。

　　每周，我都會在他的咖啡館喝上一杯濃咖啡，同他分享麗貝卡一家的故事。雖然他們素未謀面，可彼此早已通過我，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常托我給他們帶去很多 餅乾和茶包，而麗貝卡一家也非常樂意接受這些小禮物。我沒有告訴他我跟著拉伍學習的事，不過我的變化逃不過他的眼睛。那天早上，他看出我很焦急，便一直跟 在我身後安慰我，並拿出一大袋餅乾，讓我帶給孩子們。拉伍家門口已站滿了人，大家祈禱著，靜靜地等候著。麗貝卡是如此受人愛戴。

　　本顯然已盼了我很長時間了，一見到我，立刻衝過來。「他們同意我們去動物園，今天我可以在你那兒住！不過我答應爸爸要經常打電話回家。」我抱了抱他， 讓他去拿件毛衣。走進拉伍的辦公室，他的秘書莎拉在那兒，雙眼通紅，顯然剛剛哭過。拉伍還在醫院裡，年紀大點的孩子也在那兒。整個房子里空蕩蕩的，一片悲 哀。我沒敢進廚房，怕麗貝卡留在那兒的氣息會讓我崩潰。莎拉讓我每兩小時打個電話。

　　本和我沿著街道走著，我帶他去了位於舊城中心的哭牆。我們一起把對他母親的祝福寫在紙上，塞進這些神聖巨石的石縫中。每一個來到耶路撒冷的人，都會把 自己的願望寫下塞到哭牆裡，整堵牆裡塞滿了成千上萬張紙條。

　　本餓了，我們去麥大衛吃飯，那是一家猶太漢堡快餐連鎖店。走進店門時，本一臉自豪，因為他將是幼兒園所有小朋友中第一個進這家店的小孩。我們點了個超 級大漢堡，本吃得很香，這個五歲小孩，繼承了他母親的愛心，也繼承了他父親的智慧。那一刻，看著他明亮深邃的眼眸，我知道，他早已融入了我的生命，我們會 永遠連在一起。

　　「我阿姆① 會死嗎？」

　　「親愛的，我不知道。不過，無論你媽咪是否活著，她都將永遠與你同在，現在先別往壞處想。你怎麼會問這個？」

　　本猶豫了一下，說道：「每天晚上，都會有一個人來到我床邊。他頭髮很長，眼睛和我們的不一樣，像月亮一樣。他說他叫約書亞，全名是約書亞·本·約瑟 夫。他父親叫約瑟夫，他還有個哥哥叫猶大，和我哥哥同名。他人很好，常常來看我。昨天夜裡，我睡不著覺，因為外面總有腳步聲，還有哭聲，嚇得我不敢上廁 所，也不敢去喝熱牛奶。我很害怕，幸好約書亞來了，他給我講故事，撫摸著我的頭，告訴我要堅強，要為我的『阿姆』禱告。直到我睡著了他才離開。」

　　「這事兒你告訴過父母嗎？」

　　「開始我告訴過他們，可爸爸說我在胡說。我想他很清楚約書亞是誰，而我還太小，無法理解。你相信我講的話嗎？」他看著我，急切地等我回答。

　　「我百分之百相信你，本。」

　　他如釋重負地輕嘆了口氣，拉著我的手，問到能否在我的床上睡覺，我點點頭。「那太好了，」本說，「這樣你也可以看見約書亞了。」

　　回到家，我立刻給拉伍辦公室打了電話，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我拿出相冊，讓本看我荷蘭老家的照片，給他講風車、水渠，還有我養的小狗的故事。接著，我們 又一起畫了一會兒畫。本很喜歡我從小帶在身邊的一隻小熊，他用懇求的眼神望著我，我便將這小熊送給了他。

　　他纏著我給他講我小時候的故事。我告訴他，小時候父親總騙我說，巧克力奶是褐色奶牛產的，而純牛奶是白色奶牛產的，他笑得喘不過氣來。我還教他用荷蘭 語說爸爸媽媽，他一遍一遍地拼著，學得很認真。很晚了，我們才睡覺。他用稚嫩的聲音給小熊、約書亞和我說晚安，不一會便在我身邊沉沉睡去。半夜，電話響 了，本的父親讓我們趕緊過去，的士半小時後過來接我們。麗貝卡已經回家了，她想和所有的孩子們說再見。我頭暈目眩地掛了電話，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告 訴本這個消息。我轉過頭，發現他早已站在我旁邊，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了。五分鐘后，我們穿戴整齊，等著的士過來。約書亞、本、小熊和我，我們靜靜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