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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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以後30年若干歷史問題的看法之：「一邊倒」的前因後果 (ZT)

作者：路不平於 2011-6-7 23:57 發表於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網路文摘|已有15評論

[草原帝國]

建國以後的歷史不是中小學教科書的重點，也不是考研政治的重點。網路上又多強化***與文革冤案等情事。所以普遍的印象是：建國后毛澤東統治時期就是有破無立的，胡作非為的，瘋狂而混亂的，幾乎一無是處，應該徹底否定的年代。

我們先來看一組數字。1981年出生時人均預期壽命：中國67.7，印度53.9。（[印]阿瑪蒂亞•森讓•德雷茲著，黃飛君譯：《印度：經濟發展與社會機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12月版，84頁）1981年嬰兒每千人死亡率：印度110，中國37。（同上書，80 頁）。1981年-1982年的成人（15歲以上）識字率：印度女性26，印度男性55；中國女性51，中國男性79。青少年（15-19歲）識字率：印度女性43，男性66；中國女性85，男性96。（同上書，74頁）

也就是說，建國約三十年後，中國人預期壽命高出印度四分之一，每千名嬰兒死亡率只有印度的三分之一。成年公民識字率高出印度約一半。並且在這三十年當中，中國經歷了反右、***和文革（當然到1981年時，「兩個凡是」已經被打破。但我想沒有人敢說這三十年中的建設全都是這4年裡完成的）。印度建國比中國早2年。印度建國以後沒有大躍進，沒有文革，沒有各種各樣的政治鬥爭，沒有同期中國經歷的一切苦難。建國后30年內，中國有接近一半的時間同時和美蘇兩個超級大國作對。而印度卻是當時世界上極少數同時和兩個超級大國關係密切的國家之一。但是相反，到頭來中國的民生指標卻高於印度。如果那個年代真的一無是處的話，為什麼會造成這種結果？

當我們評價一段歷史時，如果我們只能用「瘋了」來解釋的話，多半是我們得到的信息不正確或不全面。事實上，若細究建國后30年內若干事件的前因後果，我們會發現中華民族比我們想象的要幸運得多。鄙人不才，僅擇其中幾點談談。

「一邊倒」外交的前因後果

「一邊倒」是建國初期的重大外交決策。按照網路流行的說法，就是把中國綁上了蘇聯的戰車，從此（至少是暫時）斷絕了中國與西方各國發展關係的希望，使中國遊離於主流國際社會之外長達幾十年。我可以毫不勉強地承認，這種說法沒有錯。但是事情還有另外一面，卻很少有人知道了。

中國共產黨並非不清楚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的危險。從解放戰爭開始，中國共產黨就注意避免成為蘇聯的衛星和附庸。毛澤東效仿鐵托，將軍隊命名為「解放軍」，而不再向土地革命時期那樣仿蘇聯的「紅軍」，這已經多少反映了中共領導人潛意識中的一點叛逆心理。鐵托領導的南斯拉夫共產黨早在二戰之前就不再領取共產國際的津貼，成為各國共產黨中第一個不向蘇聯伸手的成員。其獨立傾向昭然若揭。毛澤東跟鐵托而不從蘇聯，已初現中共桀驁的端倪。建國前夕，中國共產黨並非不想和美國發展關係。在蘇聯大使館跟著國民政府遷到廣州的時候，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卻留在南京看著解放軍進了城。中共代表與司徒雷登聯繫，雙方接洽甚歡。1949年6月28日，周恩來同意與司徒雷登在北平會晤。司徒雷登急點請示美國國務卿艾奇遜。後者回電，斬釘截鐵：「根據最高層的考慮，指示你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訪問北平。」（葉永烈：《毛澤東與蔣介石》，廣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2月版，435,436頁）司徒雷登終於還是走了。熱臉貼了冷屁股，毛澤東大失所望，寫下《別了，司徒雷登》，從此與美國徹底決裂。

美國這邊已經明示拒絕。說得更準確一些，是美國這邊事實上表明了敵意。這就使得在美蘇之間走鋼絲的可能已經不復存在。新中國剛打完仗，百廢待舉，需要外援。那麼就唯有倒向蘇聯。所以說，「一邊倒」是建國時形勢所迫下的必然選擇。然後就有毛澤東訪蘇，有《中蘇友好互助同盟條約》，有了蘇聯的貸款。

貸款欠債，是中國人傳統思想裡面深惡痛絕之事。日後為還款中國還深受其苦。很多人覺得這種乞討既受辱又無益。其實向外國貸款是自保的有效途徑。自辛亥革命以來，中國每一個新政權建立，第一件事都是問外國要貸款。因為在將自己綁上外國戰車的同時，外國也被你綁定了。如果你欠銀行一千元錢，你會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但是如果你欠銀行一億元錢，那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的就是銀行了。如果外國貸款給你之後，自然不得不保護你。要是債務人完蛋了誰來還錢？要來蘇聯的貸款，一方面緩解財政問題，一方面也蘇聯也就不得不保護中國。

「一邊倒」固然使中國脫離西方社會，但它在事實上給中國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利益，卻非外交上這點損失所能望其項背的。

第一，「一邊倒」維護了中國的領土安全。

這聽起來莫名其妙：向別國低頭反而是維護了主權？但這卻是事實。眾所周知，從沙俄時期開始，俄人就覬覦中國北方領土。從清朝康熙年間，俄人便入侵黑龍江流域，奪取雅克薩、尼布楚。清朝末年，沙俄搶佔中國東北西北上百萬平方公里土地，又陰謀策動新疆獨立。晚清民國時期，俄人策動外蒙獨立。20世紀初，俄羅斯借鎮壓義和團之機侵佔中國東北全境，直到日俄戰爭后才退走。二戰期間，俄人又策動疆獨。1945年，俄人再次借與日軍作戰之機再次佔領東北全境，大掠而去。同時蘇聯還與國民黨政府簽訂《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強據中國的旅順、大連以及中長鐵路，並迫使國民政府承認外蒙獨立。俄羅斯是中國北方領土安全最大的威脅。

但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蘇聯歸還旅順、大連、中長鐵路。在西柏坡，米高揚向毛澤東明確承諾「蘇聯不贊同新疆少數民族搞獨立運動，蘇聯對新疆也沒有任何領土野心，新疆本來就是，也應該是在中國的版圖之內」（楊奎松：《毛澤東與莫斯科的恩恩怨怨》，江西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278頁）。這其中的原因說起來卻簡單。正因為中國的「一邊倒」，讓蘇聯覺得中國是自己人了，終於放心了，不需要再處心積慮地削弱它了。

或曰：你向蘇聯一邊倒了，怕不怕美國來侵犯你的領土？如果沒有向蘇聯一邊倒，能不能借美國之力以御蘇聯侵犯中國領土？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首先說為什麼不擔心美國來侵犯。因為歷史經驗已經證實了，中國不親美，美國不會來侵犯中國領土；而中國不親俄，俄國卻肯定會侵犯中國領土。中國倒向美國，給蘇聯會造成損失；中國倒向蘇聯，給美國會造成損失。但是前者的損失較後者更大。何出此言？如果中國不是很親美，遠隔重洋，美國不會感到很大威脅。中國內戰時期，美國並沒有傾全力支持國民黨。美國軍隊本身不出面，軍事援助來得也不爽快。解放軍渡江時美國大使館甚至還試圖跟中共接觸，都很說明美國不像蘇聯那麼在乎中國對自己的親近程度。而且歷史上美國也從未對中國有過領土野心。但若中國不親蘇，情況就完全不同了。蘇聯絕對不可能向美國那麼淡定。中國北面接壤的是蘇聯遠離其中心區域的，地廣人稀的「軟腹」。俄國雖是龐然大物，這塊地區卻易攻難守。十月革命時期，區區日本都可以在東西伯利亞肆無忌憚地跑馬圈地，俄國對這一帶地區的危機感可想而知。所以俄國始終千方百計在這個地區找緩衝。策動外蒙獨立便是出於這種考慮。所以如果中國不親蘇，蘇聯會持續不斷地蠶食中國的北方領土。前面提到從清朝到民國的長期歷史經驗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然後說說為什麼不可能借美國之力抵禦蘇聯。這也是歷史經驗證明了的。當蘇聯策動外蒙獨立的時候，美國不但沒有阻止，反而瞞著中國表示沒意見。也就是說當蘇聯侵犯中國領土的時候，美國不但沒有保護，反而出賣了作為同盟的中國。當蘇聯強佔中國旅順、大連、中長鐵路的時候，美國也沒有幫中國一點忙。美國對待國民黨政府尚且如此，何況共產黨中國乎？所以指望美國來保護中國領土是不現實的。而以中國當時的國力，又不可能獨自抵禦蘇聯，因此只有設法讓蘇聯放棄侵犯中國領土的動機。

所以，「一邊倒」的結果是：蘇聯放心，不再入侵；美國不高興，但也不會來入侵。相反，如果不「一邊倒」，結果就是：蘇聯繼續蠶食入侵；美國袖手旁觀——或者更壞，推波助瀾。兩害相權取其輕。「一邊倒」讓中國在國力極其虛弱的時候為中華民族帶來了領土安全。「地者，國之本也。」（《史記•匈奴列傳》）國家領土是無可替代的寶貴資源。俄羅斯錯誤地把阿拉斯加賣給了美國，遺恨至今，是為前車之鑒。「一邊倒」讓蘇聯放棄了對中國的領土野心（至少在中國最虛弱的時候），加強了中國的領土安全。說中華民族子子孫孫得其萬世之利，可能也不為過。

說到這裡，有必要插敘一下抗美援朝的意義。抗美援朝起因並非網路傳言說的那樣，中國成了蘇聯的附庸，要替蘇聯管朝鮮人的閑事。抗美援朝，名義上抗美，事實上在抗蘇聯；名義上援朝，事實上是在保東北。歷史經驗證明，每當俄國的敵對勢力靠近鴨綠江，俄國就會出兵佔領中國東北。甲午戰爭后朝鮮半島成為日本勢力範圍。俄國就開始坐立不安。終於趁義和團興起時出兵佔領東北全境。二戰時蘇聯再次出兵佔領東北全境，猶嫌不足，一直把受降區劃到38線方止。因此同理可以推測，若美韓勢力到達鴨綠江，則蘇聯又動佔領東北的念頭幾乎是毫無疑問的。為此中國只有出兵朝鮮，把美韓軍趕回38線，才能避免中國東北遭蘇聯染指。（詳見沈志華：《毛澤東、斯大林與朝鮮戰爭》，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11月版，「餘論三」《論中國出兵朝鮮決策的是非和得失——50年後對朝鮮戰爭歷史的考察和反思》）最後目的達到，美韓兵鋒止於38線。而蘇聯也就不再打東北的主意。抗美援朝保住了中國東北免遭蘇聯蠶食，實乃功在千秋之舉。

第二，「一邊倒」給中國帶來的無價之寶：工業技術。

抗戰結束時的中國，號稱世界「四強」之一。但卻連一艘潛艇，一輛坦克，一架噴氣機，甚至一輛汽車都生產不出來。基礎工業技術極其落後。中國「一邊倒」之後，蘇聯給中國提供了各種援助。尤其在中國出兵抗美援朝後，蘇聯方面徹底放心，相信中國絕對是「自己人」。從此蘇聯對中國進行了可以說是毫無保留的企業援建和技術轉讓。

50年代，蘇聯給中國先後提供的貸款共計60億盧布以上。這還不包括幫中國武裝了60個師的軍隊。（沈志華：《毛澤東、斯大林與朝鮮戰爭》，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11月版，「餘論五」《對50年代蘇聯援華貸款的歷史考察》）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錢會花完，武器會用舊。最重要的是蘇聯還向中國轉移了大量的技術。為了中國能夠掌握這些技術，蘇聯幫中國建立工廠，派專家到中國指導，還讓中國派人去蘇聯學習。50年代，中國引進蘇聯工程項目156個。（同上書，「餘論六」《1950-1953年蘇聯對華經濟援助狀況》）有時蘇聯甚至熱心到難以置信的地步，除中方要求他們支援的項目之外，還主動增加他們認為應該開辦而中方沒有考慮到的企業。（同上）蘇聯第一批援建的企業就有：撫順電站、阜新電站、西安電站、鄭州電站、烏魯木齊電站、豐滿水電站、重慶電站、瀋陽風動工具廠、鞍山鋼鐵公司、撫順鋁廠、哈爾濱量具刃具廠、瀋陽機械一廠、富拉爾基電站、太原電站、大連化工廠。蘇聯援建工廠時，幾乎以包干一切的態度幫助中國。「從選擇廠址，搜集設計基礎資料，進行設計(蘇方承擔70-80%)，供應設備(蘇方承擔50-70%)，無償提供技術資料，直到指導建築安裝和開工運行」（同上）

經互會成員國之間有無償交換科學技術資料的原則。中國不是經互會成員國。但蘇聯卻仍然依照經互會的原則以圖書交換的方式向中國提供了大量科技情報和文獻。本來圖書交換默認以平等原則進行。但蘇聯科學院主席團決定「同人民民主國家進行圖書交換，不要求他們數量相等」。（同上）甚至於規定，從1953年起按照不對等原則向人民民主國家每年多寄25%的科學書籍。「對於蘇聯提供的科學技術文件，中方實際上只需付移交材料的成本費和複印費，即使這點費用也不是每每收齊。而1953年5月15日簽訂的中蘇經濟合作協定則第一次以獨立條款的形式確定了無償向中國提供技術文件的原則。對於中方提出的要求蘇聯總是能夠及時給予滿足。」（同上）1950-1953年，蘇聯向中國提供科學文獻和技術資料共2928套。（同上）

建國初期中國嚴重缺乏工業技術人員。為此蘇聯派遣專家來華幫助建設。自1950年至1953年先後到中國幫助經濟建設工作的蘇聯專家，僅高級專家就達千人以上。（同上）同時中國還派學生去蘇聯留學，蘇聯都給予了比較優惠的條件。「在蘇聯廠礦企業實習的中國技術幹部只需支付蘇聯專家和教師的講課費以及少量的實習費，其數額僅為實習指導者工資的10-20%。」（同上）50年代，有成百上千的中國學生赴蘇聯學習各種工業技術。（同上）

毫不誇張地說，新中國的各種基礎工業，從無到有，幾乎全都是蘇聯的幫助下建立起來的。蘇聯對中國的援助無保留到甚至曾經向中國轉移核技術的地步。「實際情況是，蘇聯被迫向中國提供了大量的核技術和核設施援助」。（沈志華主編：《中蘇關係史綱》，新華出版社2007年1月版，468頁）一個國家，將那麼多工業技術以如此慷慨的態度供應給另一個國家；用外部援助，用極短的時間在一個工業基礎慘不忍睹的大國內硬生生建立起一套工業體系。這在歷史上堪稱空前絕後，舉世無雙。

這些在我們的中小學歷史政治課本上看不到。因為官方意識形態要強調「自力更生」。再加上60年代起中蘇關係一路滑坡，中國政府就更不想提蘇聯曾經給過的好處。好不容易80年代末中蘇關係正常化，沒幾年蘇聯就瓦解了。蘇聯都沒有了，自然就更不用提了。但是如果要了解建國后的真正歷史，蘇聯的援助確實萬萬忽略不掉的。官媒不斷抱怨50年代末蘇聯撤走專家給中國帶來困難，抱怨為還蘇聯的債中國吃了多少苦。網路言論隨即跟風，指責「一邊倒」之有百害而無一利。殊不知中國已經撿了大便宜。若非「一邊倒」，蘇聯絕不可能如此大方。

或曰：戰後美國也援助過不少國家，而且受援助的都發展得相當好。如果不向蘇聯「一邊倒」，而向美國「一邊倒」，你怎麼知道美國不會這樣幫助中國？

回答是：歷史經驗告訴我們，美國絕不可能這樣幫助中國。美國確實也在戰後援助過很多國家。但如果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些都是小國家或小地區：韓國、台灣、以色列……即使大一點的，法國、日本，論人口和領土也還是遠不能和中國比（而且他們自己本身工業基礎就很了得，即使沒有美國援助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美國支援得起小地方，卻不可能指望美國做出蘇聯那樣的慨舉。因為首先美國的國家預算要國會批准，而國會不大可能允許美國政府花那麼多錢在外國身上。其次美國國家機器不像蘇聯那麼強大。蘇聯政府掌握著各種技術，愛給誰給誰。美國的技術卻多在私人手裡，就算國家想給也未必給得了。韓國可以說是美國的鐵桿盟友，但韓國向美國買技術時美國開價也不低。這還算好的，因為美國至少還願意賣。如果人家不想給，出價再高也沒用。轉回頭看看，國民黨政府逃台之前，美國可曾像50年代的蘇聯那樣援建過國民政府？可曾如此大量地向國民黨政府轉讓（甚至是無償轉讓）技術？據我所知，從來沒有。美國最多只給國民政府發一些救濟糧。只能止痛退燒，不能強身健體。工業技術的轉讓是可遇不可求的。而新中國是幸運的，它向的蘇聯「一邊倒」給了它獲取這些技術的機會。

如上述，「一邊倒」給中國帶來了兩大利益。一是領土安全，二是工業技術。這二者均為無價之寶。日後有還貸之負，有西方各國關係僵化之苦。但錢還給人家，幾十年也就掙回來了；關係鬧僵，幾十年後也就緩和了。如果國土喪失，孰料幾世幾年方可取回？技術人家不給，誰知我們能否無中生有地研發出來？輕重緩急，斷可知矣。雖然當年採取「一邊倒」的時候中共領導人未必想到那麼深遠，但這卻確實是「一邊倒」的選擇帶來的客觀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