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快樂的記憶多半是夏天留下的。到了三伏天,烈日炎炎似火燒,那時沒有空調,別無選擇,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白天,熱辣辣的太陽把人往樹蔭下趕。晚上,室內的悶熱把人往室外趕。這樣一來,人們就相互靠近了,人和自然也靠近了。
大院兩排平房之間,有兩行參天的楓楊樹,樹蔭遮天蔽日、縱橫一氣,綿延幾百米。白天,學生小組在樹蔭下做暑假作業,交換小人書,做其他的遊戲和淘氣。若有賣冰棍的來,自然要亂一陣。除此之外,還常有補鍋的、磨刀的、修棕棚、炸爆米花的,各種小商小販來分享樹蔭,熱鬧有趣。只可惜的是樹雖大,卻沒有可以解饞的果子,最多見的只是兩種蟲子——「弔死鬼」和「洋辣子」,弔死鬼形狀如同又小又黑又丑的蠶,躲在繭一般的窠里,窠用絲線吊著,長長的從樹枝上掛下來,稍不注意,不是纏了胳膊,就是繞了脖子,挺犯嫌的。「洋辣子」則是一種五彩斑斕的毛蟲。洋辣子之所以姓「洋」,是因為外表的華麗,在那個純樸的年代,形式上的華麗往往與「洋」字聯繫,從而在本質上給予了否定。洋辣子之所以名叫「辣子」,是因為會蟄人,不過後果不甚嚴重,只消把韭菜葉搗爛,敷住患處,一歇歇就不痛了。白天除了在樹蔭下遊戲,拿上家屬證,化上三分錢,去校園游泳池泡兩小時,也是很愜意的。
到了晚上,白天顯得有些安靜、只見孩子的大院,終於人氣爆棚了。伏天不下雨,晚飯一般是在室外吃的。小飯桌上沒什麼菜,旁邊臉盆里涼水浸著西瓜。涼床(竹榻)多半是家家必置的。也有乾脆把床帳搬出來的,支著蚊帳,鋪著草席或篾席,就是打算在外過夜的。男女老幼,著裝基本上是背心、汗衫、褲衩、短裙,怎麼涼快怎麼來,也有豪放赤膊的。手中一把芭蕉扇是很管用的,除了扇風外,不時在胳膊、腿肚子上拍拍打打,蓬蓬叭叭地驅趕蚊子,其效用是文雅秀氣的紙扇愧而不及的。沒有電視、沒有電燈,圍坐一圈聽講故事很有意思,或趁月聽人拉琴吹笛也不錯。
一天,正在星光下教我拉琴的老師突然停住弓弦,輕輕地說了一句:「XXX(一位鄰居姐姐)真是一朵花啊」。我記住了這句話,記憶卻在這裡築了壩,我知道我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