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擁老連長
四合院的閑人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日子,清晨四點, 天已大亮,才知道北大荒和北京有3個小時的時差。大家控制不住激動心情,早早起身在賓館附近尋找著過去的痕迹。此時我們才發現,原來賓館所在地就是四十年前的團部,坐北朝南的三層樓房,地勢最高可以俯視興凱鎮的大部分景觀。從遠處看過來:一片種植著綠中泛黃稻穀的平原——興凱火車站——一條興凱鎮中心的商業街——農場場部——警察局等等。
——農場小區——賓館
賓館門兩條南北、東西方向的筆直馬路,東邊盡頭是著名的完達山乳業集團分公司,西面通往農場各隊的道路。賓館前鮮花盛開,西邊廣場已有不少人開始晨練,和北京的清晨幾乎沒有區別。不到六點,商業街旁蔬菜水果攤陸續開張,地上擺著自家菜地的新鮮蔬菜。賓館後面有座小花園,一棟棟彩色樓房拔地而起,樓房的名字很奇特:科技樓、新化樓等等。相比幾十年前僅有團部二層小樓,全部的小平房土坯房,這裡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讓我們唏噓不已。——當年下車的地方
終於到給程慎友老連長打電話的時候了。先請他猜猜誰來了?然後一一報出我們的姓名,每說出一個名字,連長都重複一遍,特有的河南口音仍然沒有改變,叫到我的名字時,那種特殊的音調讓人心頭一熱。
老連長家就在賓館附近,很快,我們就見到了急急趕來的程連長。 當花白頭髮,穿白色襯衫,灰長褲的老連長出現在我們面前時,大家一擁而上,緊緊地簇擁著老連長,拉住他老人家的手不放,呼喚著「程連長、程連長,我們回來啦!回來啦!」
「我們好想你!」
「您身體好嗎?」
「還認識我們嗎?」
每個人的眼睛都濕潤了,時間似乎停滯一般。在年近八十的老連長面前,我們如同遠離家鄉的孩子,雖隔著千山萬水,但那份挂念卻像融化在血液中,此時此刻面對老連長化為一句深情的問候:
「您好嗎?」
歲月如梭,天地輪迴,當年生機蓬勃、眼睛鋥亮的姑娘小伙們都已華髮染鬢,臉頰布滿皺紋,唯有那顆心還保持固有的朝氣和樂觀。老連長雖然老了許多,但腰板挺直,走路利索,精神很好。話還是不多,他一個一個地仔細地看著我們,叫著我們的名字,露出滿意地笑容。是啊,孩子們回家了,展翅飛翔的小鳥歸巢了,他老人家在暮年的心愿一個一個地實現著。
老連長居住在大兒子買的商品樓,三室一廳的房間寬敞明亮,傢具簡潔現代,這讓我們的心踏實了許多。
——我們的程連長
程慎友連長1932年生於河南開封,家鄉入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回國后響應國家號召轉業北大荒屯墾戍邊、安家立業。老伴是同鄉,育有四子。當年連長帶領我們一百多知青修路架橋、開荒種田時,也不過36歲。可想而知,那時的連長肩上的擔子和責任有多麼重?!
第一次見到連長是1969年8月27日,剛剛下火車的我們被卡車送到離團部數公裡外、正在架一座水泥橋的工程連。程連長個子不高,黑黑的瘦瘦的,眼睛不大但盯人的時候很有威嚴,操一口河南普通話,逢年過年,還能唱幾句豫劇。
連長的最大特點是:話語少行動多,不論多苦多累他總走在前、干在前,他對我們的關心和體貼都是用行動表現。連長看到我們不適應艱苦生活時,不斷地說:「習慣成自然,習慣成自然。」這句話讓我們浮躁的心慢慢地平靜,當歲月流逝生活動蕩時,我們更加體會到它的哲理性。
至今我還記得第一位女知青不幸故去時,連長嚎啕大哭,讓我們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們終於明白生死離別的滋味,也體會到連長對我們的感情。那時,他一定有愧疚也有巨大的痛苦,更多的感覺到那份沉甸甸的責任。作為一位三十多歲的人來說,領導這些調皮搗蛋不明事理的城裡知青多麼不容易?那種壓力和責任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擔的。
——歡聚
坐在大客廳里,感受老連長晚年生活的質量。前不久連長和老伴去深圳二兒子家小住時,遭遇一次小中風,幸好治療及時,沒有出現大問題。但連長的話更少了,大多笑眯眯地聽我們七嘴八舌地聊天。也難怪,連長的嗓門一直不大,哪裡蓋得過我們這些興奮之極的「高音喇叭」呢。
此時,我的腦海出現一個場景:寒冬臘月,在小毛營(十九連)我和連長坐在一個拉滿原木的大爬犁一邊,當我側臉看連長時,發現連長望著皚皚白雪的山林,狼皮帽子下有神的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問連長:山上木頭還很多嗎?零下20多度的天氣把連長的鼻子臉頰凍得通紅,張嘴就呼出白色的哈氣:「是啊,還不少呢,今年冬天可能都拉不完。」是啊,我們伐了那麼多的樹,在山裡一堆又一堆,需要開出爬犁能走的山路,然後喊著號子一根根地由八-十人用扁擔抬出來,然後放到爬犁上。這個工程量費時費力人力嚴重不足,知青們力氣又不夠大啊,特別是女生們。
那時的連長,真的是年富力強啊。
北大荒的沙瓤西瓜端上來,一口氣吃了兩塊沒吃夠,卻已經沒有啦,看來我們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呢。有人回憶起當年來連長家,每次都殺只雞留下吃飯,而且不讓兒子們吃。
我們的連長——是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上級、最貼心的領導、沒有家長作風的大家長。難怪那麼多人都念念不忘老連長,因為他的無私、貼心和身體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