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破落的三線廠舊址下篇(回國的日子12)
往家屬區走,來到當年全廠職工買菜的地方。
這裡不是一個正式的菜市場,過去每天只有附近少數的農民來這裡賣菜,唯一一個賣肉的肉攤就在這棵梧桐樹下。想買只雞、鴨、兔什麼的改善生活,需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去集鎮上買。右邊的樓房是縣供銷合作社設立在我廠的商店,幾千人的廠就這麼一個小店,除了供應糧食和一些簡單的油鹽醬醋外,需要啥啥沒有,連拖把掃帚都沒有賣的,眾人只好從廠里偷回宿舍用。什麼穿的用的等物品,都是靠出差大城市時買回來。當年我每次出差都要幫同事、朋友買許多的衣帽鞋襪帶回來。還幾次從上海和南京幫朋友背回幾十斤用於結婚的糖果。還有一次從鄭州國棉三廠背回一匹質量上乘的精純棉白布大家分來做被套。年輕時真的不怕苦和累,帶著那麼重的物品擠火車轉汽車回廠,從來沒嫌煩過。
照片中那個藍色的帳篷是廠里一位同事擺雜貨攤而搭建的,賣些山貨木耳干蘑菇花椒胡椒香八角大玉米綠豆·······。好像賺了不少錢,是我廠最先富起來的第一人。於是有底氣敢於付罰款生二胎。害得我們廠被地方計生辦罰款60萬,這是要從全廠人的工資獎金中拿出的。迫於眾人的壓力,最終先富第一人還是沒能如願生二胎。
還記得另一樁關於計劃生育的軼事。我有位同事生有一個男孩了,老婆懷了第二胎去檢查是個女孩。同事的老婆長得漂亮,生的男孩像媽媽那麼好看,同事認為他老婆生女孩也一定錯不了。更重要的是找八字先生算了一卦,說的是此女孩長大了是個女科學家。這下子,我那的同事橫下心來,情願接受任何處罰都要把未來漂亮的女科學家生下來。好一番驚心動魄的折騰后,孩子終於生下來了。同事呢?夫妻倆被開出廠籍留廠查看罰去種花種草打掃廠區衛生,只領生活費。一直到退休該同事都比我們工資低兩級。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保住一個漂亮的女科學家光宗耀祖也不錯啊!但是,非常令人失望,小女孩天生相貌像老爸就不提了,女科學家長大后還不如她哥哥呢,好歹哥哥考上了大學,妹妹高考分數離專科線都還差得遠。也是啊,成天憂心忡忡,東躲西藏。擔驚受怕的環境下,胎教能好嗎?孩紙能優生嗎?
這是廠里當年最老最破舊的4棟樓中的兩棟。論資排輩,裡面住的都是剛結婚和快生孩子的青工。右邊這棟樓的某一小單間,我住了6年,俺的女兒在裡面出生。下面這張照片在拍攝之前,俺一個沒看住她在床沿上碰傷了鼻樑,眼睛鼻子處還是淤青浮腫的。
當年最多的場景就是每當下班后,相對的兩棟樓里,家家戶戶男士圍著半截圍裙在廚房裡忙碌,隨著煎炒油炸的吱吱聲傳來,飯菜的香味在樓道里飄著;女人們則在走廊上坐或站著,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織著毛線,同身旁或對面樓的女鄰居們閑聊天。不時放肆的笑聲引得男士們探頭出來罵道:「龜兒子瓜婆娘些,歡喜雞婆打爛蛋······」 工人嘛,談吐粗俗的不在少數。
說起來這是一幅無憂無慮其樂融融的景象。但我不是那麼喜歡,覺得這樣的生活太無聊。我喜歡永遠不要重複一種單調的生活,具有挑戰性的工作最好。所以俺千方百計抓住機會調到一個常年四處奔走,不斷地同不一樣的人打交道的單位,並樂此不疲地幫助別人買這買那,千里迢迢屁顛屁顛地幫人扛回來。
偶爾,宿舍里也有夫妻拌嘴的情況發生,但在鄰居們嘻嘻哈哈的干涉下,很快就過去了。也有特例,我們樓里有一對夫妻,女的來自一個比較富裕的軍隊幹部家庭,男的是來自農村貧困人家的轉業兵。在生活的過程中,兩人的習俗差異較大導致經常爭吵。有一次夫妻吵鬧厲害到男的抓起不滿周歲的兒子要往樓下扔。發生如此嚴重的打鬥,其實起因很簡單,女的在肉攤上買了一塊豬大油,黑心的老闆欺負人不懂,把一塊豬膀胱裹在裡面多收了女的錢。女的回家后發現了,但是不敢去跟一個粗魯的「刀兒匠」理論,悄悄地把豬膀胱丟了。誰知男的回家后怎麼就知道了呢?很生氣這女的怎麼如此的「敗家」?逼「敗家婆」去把多付的錢要回來。女的死活不去,兩人便干起仗來,先吵后打,一直發展到男的要摔死孩子不過了。當然,在這樣相對沒那麼封閉私人空間的宿舍樓里,肯定有人制止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說來這事也挺詭異的,當年這家的兒子倖免摔下樓逃了生。但10年後,我們都搬離山溝到成都了,這家丈夫農村老家的父親去世了。在奔喪的途中,從一個離原三線廠址很近,近到離我們宿舍直線距離不超過100米的幾十米高的高架水渠橋上摔下去摔死了。當年的鄰居們聽說這個噩耗后,都震驚得面面相覷,大家不約而同的想起了當年那一幕,不由得背冒冷汗。
這是當年的厂部招待所,一個廠子總是有人來出差辦事的,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溝里一個招待所是必須有的。尤其是我們搞銷售的部門來的客人最多,免不了我們常常帶人入住。招待所的食堂炊事員是個職工的家屬,沒有見過太多的世面,除了會做川菜外,別的任何菜系她連見都沒有見過。來自川外我們的客戶如果抱怨菜太辣,我就只好在自己家裡做些適合他們吃的菜送去。那年月直到我們搬出山溝后,一直是工作再有成績除得到口頭表揚以外,沒有一分錢的獎金。像這樣出力還白貼錢的事,幹了不少。現在的話,估計俺不幹了。
招待所對面幾級台階上是當年廠里的籃球場加露天電影場,搬廠的時候把籃球架拆走了。似乎這兩邊的樓房裡還住了不少人家。照片里的這位中年男士好像是當地的一個啥幹部,見到我們來了,出來同我們寒暄了一會兒。
球場壩的另一頭是廠里的幼兒園,照片右邊原來只是長長的台階,供工人和周邊的農民看電影時坐的,現在被誰給利用起來修成小樓房了。我女兒幼兒園畢業在此。
這可能是「6.1」兒童節表演后的留影,老師給好誇張的化妝啊!如果不是畫在孩紙們的臉上,哈哈!········照片里的兒童們,現如今他們的孩子有的就有這麼大了,上面的老師也都是些白髮蒼蒼的老人了!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點不含糊!
走到幼兒園這裡,俺的心情一下子就黯然下來。從我進廠到單身結束的這一段歲月,是俺一生中最為陽光燦爛的時光。上班身穿白大褂,在具近乎真空衛生的空間里從事著自己滿意的工作,下班不用做家務做飯菜,直接吃食堂。晚上就著不用付電費的燈光靠在床頭看自己喜歡的小說雜誌,或給戀人寫信。每月總是有那麼一次兩次機會出差到省內外各大城市,免費旅遊順帶和男朋友約會。同期,經濟上也無憂無慮。之後,厄運降臨,進入不是和心愛的男友結婚、生子的日子。日復一日,夜半三更半醒半眠,強掙紮起床給孩子兌牛奶,下班回家永遠洗不完的尿布,孩子發燒就往醫院沖。······在那沒有洗衣機,沒有衛生間的年代,生養一個孩子比我現在帶兩個孫子都還辛苦。還不用說有了孩子哪裡都不能去,哪裡熱鬧都沒有份。好在俺女兒3歲那年我媽媽退休來到我家,幫我帶孩子,我得以脫身調到銷售處工作,從此天南海北,天馬行空,獨來獨往,好不逍遙自在,一直跑到地球的另一端。
後來俺只拍了兩張家屬區的照片。沒心情了!
這張照片里的樓房是後期快遷廠前新修的幹部樓,裡面住的全是中層以上的幹部。遷廠后當地人把它擴建成了村委會。
走過幹部樓,算是走到家屬區的盡頭。
沿路打道回府,當年的小路路基還是挺好的,除了路面有嚴重的坑坑窪窪,沒有坍塌的地方。
鬱鬱蔥蔥的山溝里風景還是挺不錯的。只是任何美景都得看人的心境如何了。
匆匆走過昔日破落的三線廠,俺沒有去問現在誰在管理這個已經像廢墟一樣的舊廠子,也沒有問住在裡面的人都是些誰?怎樣解決水電的問題?每月要不要向誰繳納房租?國家向這裡投入了成千上萬的資金都沒有誰來問責,芸芸眾生中一小老百姓的我,有 「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 那個能耐嗎?來看看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是來尋覓過往的青春,既然青春不再了,那麼破敗的廠子也同理,傷感、嘆息都無濟於事。
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幾位已經去世和健在的,當年三線時期任職的廠級幹部們。那時候,全廠人只有工資沒獎金,幹部們還沒有腐敗的機會,除了他們工資比一般職工高一點點外,基本上和我們過著差不多的生活。是他們在山溝里的廠子最看不到前途的時期,不辭辛苦一趟又一趟的奔波在北京,向電子工業部訴說著工廠的困難,請求工廠整體搬遷出山溝。當年廠里有一個調侃:L廠長每次進京都要帶兩打手絹,在部裡面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過程中需要,廠里應該給他報銷手絹錢。最終沒有妄自這些廠級領導的出色公關,我們廠是部里第一批搬遷的。並且,廠里還千方百計要下來指標,解決了幾百轉業軍人農村老婆孩子的戶口,讓他們徹底結束了兩地分居的困境。雖然解決職工農村配偶戶口這是廠里部分中干們發動職工要挾的結果,但是這樣做了,確實功德一樁。廠里人應該懷有感激之情。
長長的流水賬三大篇,到此告一段落。本想再寫我們這幫「三線人」如今的現狀,無奈所有的人四處各奔前程,不太容易收集得全他們的資訊和支持。以後再說吧。這裡幾張照片能反映還留在電子路宿舍樓的一部分人現實生活狀況。留下來的大部分是老弱病殘,子女都搬出去了。
這裡原來的籃球場是老人們的活動空間。
留下的農轉非的家屬們,操起老本行,花台變菜園,沒人管。
昔日的家屬區因為好多人把房子出售給外來人口,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早成一張廢紙,什麼人都在裡面進進出出。加
之住戶們認為原廠里的舞廳,幼兒園,臨街的商鋪都出租收了不少租金,這是集體的財產,足夠支付物管費,而拒絕
再繳納任何費用,導致沒人看管。這裡希臟邋遢,人來人往,看起來很不是滋味。
最近貌似一個令人鼓舞的消息傳來,政府出資改造這一片住宅樓了。儘管只是是粉飾外牆,修理管道,清除菜園子
做停車場。但估計以後有人收停車費,有人管理了。俺老媽不願意搬到我買的新房子去住,至少整理一下環境她走路要
方便些啊,下次我回國去也不用看見那破破爛爛的景觀了。總之,希望一切往好的方面發展。
有各位村民的鼓勵,我才得以寫完這幾篇博客,在此謝謝大家!
maisai: "每月總是有那麼一次兩次機會出差到省內外各大城市,免費旅遊順帶和男朋友約會。同期,經濟上也無憂無慮。之後,厄運降臨,進入一樁不是和心愛的男友結婚、
秋天的雲: 村裡早先的老面孔已經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