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了八期的港台流行音樂,今天開始說說咱大陸的。
中國是個詩的國度。可是一度在大陸,詩是以手抄的形式在地下輾轉的,直到進入80年代。
八十年代是詩人的時代,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最後的時代。那時候的詩人就如同那些率先從剛剛解凍的,廣袤無邊的西伯利亞曠野中破土而出的小蟲子。雖然它們最早感受到了陽光,天空和大地,但它們沒有翅膀,它們甚至都沒能等到夏天的來臨。
北島、顧城、楊煉、多多、芒克、江河、 食指等等,一長串的名字中當然沒有崔健。可是,崔健絕對是他們中的一個!只不過,比其他詩人幸運的是,崔健有音樂,對,搖滾樂。搖滾樂是這位詩人的翅膀。於是,只有他飛到了天空里,也飛進了夏天。。。
王朔曾經說過:【一塊紅布】的歌詞,抵得過所有的傷痕文學。原話忘了,大概是這意思。
由於【一塊紅布】所表達的內容和情緒直到今天在大陸還有些敏感,所以,和許巍的【兩天】一同入選《中國當代詩歌》的是他另一首更有名的【一無所有】。也正是因為這首【一無所有】,大陸的流行音樂與港台的流行音樂便涇渭分明了。
現在想想也奇怪,被歐美音樂影響那麼多年的港台,到底也沒融入到上個世紀全世界洪水猛獸一般的搖滾大潮中;而一直與西方格格不入,將西方的「靡靡頹廢」音樂拒之門外的中國大陸,卻在她剛剛將門開啟之際,就一下子繞開門口的港台,把自己的音樂脈搏融入到了西方那日薄西山的搖滾的律動中去了。我曾經反覆琢磨其中的原因,也不得其解。直到我後來再次用心傾聽了這首【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我有些明白了。
30多年前,一幫北京最前衛的小青年兒,一群當年習慣了造反,習慣了不上課的紅衛兵,從進口的「洋垃圾」----打口帶中,聽到另一群據說是金髮碧眼的白人青年,居然用一種近似頹廢和叛逆的聲音這樣唱道:
WE DON'T NEED NO EDUCATION 我們不需要教育
WE DON'T NEED NO THOUGHT CONTROL 我們不需要思想控制
HEY, TEACHER, LEAVE THOSE KIDS ALONE 嘿,老師,離那些孩子遠點兒
。。。。。。
這太驚奇啦!什麼叫做共鳴?
一群完全不了解西方世界,但對西方世界充滿好奇的中國痞子青年,在英國搖滾先鋒平克弗洛伊德(Pink Folyd)的這首【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里,與他們的西方同類找到了共鳴!於是,這群當時中國最有「見識」的北京大院子弟們,開始用他們的方式搖動中國了。這一搖就是八年,可也就只有八年。。。
1986年,是我上大學的那年,是大陸搖滾樂的元年。(好像跟我有啥關係似的)
那年,當我背著那個板磚大小的無錫產紅梅牌收錄機,乘坐火車,豪情滿懷地流浪遠方,去武漢讀書時,那罩著橘黃色海綿套的耳機里,循環播放的是齊豫的那首好聽的【橄欖樹】。那時候,崔健的【一無所有】已經唱響了中國大陸,但那時的我,對這個類似西北風的跟風歌曲並無感覺,那時的我還沉浸在港台的「靡靡之音」中。
為什麼是【一無所有】成為了中國搖滾樂的開山之作?為什麼不是同時期西北風中其他更強勁的,比如【黃土高坡】,比如【信天游】?要知道,那時候的程琳,范琳琳可比崔健牌大多了。
其實,原因很簡單,崔健是天生的搖滾青年,而那些唱西北風的美女姐姐們不是。
好,那麼,什麼是搖滾青年?
這個問題就跟問什麼是搖滾樂一樣,難回答。不過,不回答好這個問題,就講不清楚大陸的流行音樂區別於港台的地方,也就不能理解為什麼在1994年中國搖滾巔峰時期,魔岩三傑及唐朝樂隊可以在演出前的一片聲討聲中,嗨翻香港紅磡體育館,嗨翻整個香港。這是香港音樂史上的一段公案,一段傳奇,因為就在演出前三天,魔岩三傑中的何勇羞辱性地口出狂言,說香港只有娛樂,沒有音樂,四大天王中除了張學友還會唱歌,其它都是小丑。。。
要知道,那個時候,香港四大天王如日中天,無論是在港台,還是在大陸,怎麼也輪不到這幾位即使在大陸也並不是家喻戶曉的搖滾小子們口出狂言,他們的底氣到底在哪裡?
先聽兩首當年魔岩三傑的代表曲目吧:
搖滾,大概是人類在二十世紀的一次禮壞樂崩。
那種為追求自己精神的極度自由,而對周圍一切的不管不顧;那種為最徹底地揭示人性,而肆無忌憚地把人性中最醜陋的一面拿出來暴晒的任性;那種在對宇宙終將滅亡而人類的所有努力終將徒勞的思考後,將自己的旋律打造出只在純文學中才有的那種絕望與頹廢。。。
西方的搖滾青年,他們叛逆於人類歷史中最安逸最富足時期的美國白人階層,吃飽了撐的就想起了叛逆和造反;
歷史是神秘的。
在地球的另一端,同樣湧出一群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一群造反的年輕人,在特定的歷史旋律下,東西方的青年同類不謀而合。他們蔑視權威,他們沒有尊長;他們永遠跟一切眼前看不慣的東西死磕;他們自認是惹不起的一代。。。
可是,他們是惹得起的!無論時美國的嬉皮士,還是中國的紅衛兵,他們本身其實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群弱者。無論他們當年怎樣拚命的吶喊和搖擺,他們並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可他們改變了未來。。。
大概就是這樣吧!了解了那段特殊的歷史背景,才能認清那些搖滾青年們的血統和基因。
今天,那些老去的搖滾老炮兒們,他們動不動就願意說起什麼搖滾精神不死之類的戰鬥性語言。在他們看來,搖滾樂才是音樂的正統,音樂的經典。他們甚至將他們的音樂比肩文學,並且是嚴肅的純文學的那種。比如對死亡的默想、比如對生命的沉思;感嘆於人的慾望和人實現慾望的能力之間的永恆差距;迷惑於宇宙終歸要毀滅那麼人的掙扎奮鬥意義何在,等等等等。。。「這些都是純文學的話題好吧?而這樣的話題在我們搖滾樂中處處可見。那些愁呀怨呀的靡靡之音,那些情啊愛啊的騷柔小調,哪怕是那些關於理想關於奮鬥的勵志歌曲,在我們搖滾樂面前,都是些上不了檯面,沒見過世面的小媳婦兒。。。」這是當年的那些搖滾老炮兒們內心的鄙視鏈兒。。。
所以,那些搖滾老炮兒們在他們最輝煌的時刻,才那麼的目空一切,非常自負地對香港人說:你們只有娛樂,沒有音樂。。。
也許,那時候的中國搖滾還真有資格說那樣的話。所以,那時候還很寬厚包容的香港人在聽了魔岩三傑與唐朝樂隊在紅磡體育館的激情演出后,也回饋給了這些狂妄的搖滾老炮兒們以最大的寬容和善意。
可是,真的如同老炮兒們說的那樣嗎?搖滾真那麼牛逼嗎?搖滾真有什麼不死的精神嗎?接下來,還是818咱大陸最早的搖滾老炮兒和他們的那些事兒吧!(待續)
徐福男兒: 客兄真是少年意氣,快意人生。想當年我除了面向黃土修地球,就是茅舍孤燈讀閑書,沒有一刻放縱自己情感的快樂。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心隨風舞: 賭博兄的音樂造詣可不是一般的高,這且不論,花這多時間整理資料寫既有理論基礎,又有普通人可以欣賞的雅俗共賞的音樂專著,真是由衷的敬佩你。
自在鳥人: 中國搖滾樂,是我最不願提及的聽音樂經歷。大學畢業后,去武漢洪山體育館,聽的一次唐朝和黑豹聯合演唱會,覺得自己的心是從火熱變成了冰涼,死了。。。丁武慘淡
賭博客: 我看過蚊子大師的那篇《紀念那些年的搖滾老炮兒們》,寫的非常好,中間的一些八卦和文字我都有借鑒,尤其是關於果兒們的介紹,因為我真不了解啊
經典搖滾
reflexes: 校友,忍不住說幾句。第一,香港不是沒有搖滾樂,老弟到現在都不提Beyond樂隊,不提黃家駒,太令人失望啦。在很多人看來,黃家駒在香港樂壇的地位比四大天王都要
秋收冬藏: 咳,這個魔岩三傑實在是不對我的脾胃,再叛逆再頹喪再不把世人放在眼裡,音樂總得有美感吧,反正我的耳朵沒聽出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