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篇博客中的回帖,去掉敏感字,重新組織一下,成文如下:
首先,我沒說過儒學不與「普世價值」衝突,我說儒學與外來的文化都很相容。比如佛文化,伊斯蘭文化在儒家社會的長期共存。即使到了近代,與西方文化的融合中,看看日本,看看台灣,我們都能看到儒文化接受外來文化的能力。
不過,我覺得不能把「普世價值」狹隘化,政治化了。
我理解的普世價值一定是具有跨越時間,跨越空間,被不同社會形態,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接受(至少不排斥)的人類文明。比如西方的愛與寬恕,比如儒家的仁義禮智信。我們過去經歷過價值觀的狂熱期,我們應該知道那是什麼結果。如果我們把自己所推崇的當今主流價值觀無限上升,例如把一種政治體制追捧成普世價值,那不是一件好事情。恰恰相反,與主流價值保持謹慎的距離,不僅使我們自己遠離狂熱,也是對主流價值的一種愛護。
所以,我不會說儒學與一些人所說的「普世價值」不衝突的。我認為它們確實是衝突的。這種衝突來自於兩種價值觀對人與人關係的基本判斷上。
和網友討論這個問題時,最感到迷惑的是:一些人能夠平等地接受關於人的個體到底是人性善還是人性惡的學說,卻不能平等地接受關於人的整體到底是人們之間是平等的,還是不平等的學說。
這裡沒有誰更道德的問題,都是人們的探索。所以,我堅決反對以搶佔道德至高點的方式來討論這類問題,大家永遠是在探求真理中,而不是有一方已經掌握了真理。
我的信念很明確,堅決與手握真理的人鬥爭到底。因為我相信那些堅信自己手握真理的人,往往是離謬誤最近的。
這個世界因為不同而美麗。這不僅體現在自然界萬物的不同,也體現在人的不同,國家的不同,社會形態的不同。最近看李安的life of pi,裡面有一個濕吡奴島,島上的靈猴,島上的森林,島上的一切都那麼祥和美麗,簡直就是天堂。但李安導演確實是有思想的人,他是想告訴我們:其實天堂就是地獄。連那個叫理查德。帕克的老虎都寧可跟著少年PI重新回到未知而兇險的大海中,也沒有去留戀那個「天堂」。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注意到了,那就是島上所有的靈猴都長得一模一樣。
蘋果公司好不好,好。能再仿造它的模式再創建一個蘋果公司嗎?我相信不能。
美國好不好,好。能不能把美國的些東西都拿過來,咱也成美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一個蘋果公司都不能隨便複製,何況一個國家,更何況一個大國,更何況一個超級大國?
其實,我們沒有人有能力為國家提供一個一攬子解決方案。例如,那麼多「點石成金」的所謂諮詢公司,所謂投資銀行本質上都是些包裝公司和賣假藥的,賺一票就走的主。他們為企業設計的所謂框架,所謂願景其實大多是蒙人的,看上去很美而已。因為一個企業是一個有機體,具有相當的複雜性和模糊性,就如同一個類似MBA的專家要試圖去告訴一隻蜈蚣走路先邁哪條腿一樣,結果一定是蜈蚣不會走路了。
我們再來試想一個國家。尤其像中國這樣的大國,那更是一個龐大的比蜈蚣的腿還多的一個有機體,它有多複雜,有多模糊?不是那麼簡單的幾條「普世價值」告訴它怎麼走就搞定,就萬事大吉的,那隻能是意氣用事,書生誤國!
過去民國那代人,後來我們父輩那代人,他們比我們缺乏智慧嗎?他們比我們缺乏勇氣嗎?不光不是,我相信他們的智慧和勇氣都在我們之上,尤其是他們的信仰更在我們之上。但他們都失敗了。請千萬別說那是因為他們信仰錯了!當你這麼說的時候,你同他們沒有任何分別,因為當時的他們也是認為自己的信仰是絕對正確的。
這裡就涉及到了一個如何對待價值觀的問題。什麼是對某種價值觀的狂熱?我是這樣理解的:因為相信某種價值觀,而導致了對其他價值觀存在的合理性都給予否定的情形。
而一旦人們有了這樣的認知,他們往往就具有了強大的正義感和使命感。他們會因為正義和使命而變得暴虐和鐵石心腸。這樣的情形歷史上見得太多了,當我們痛恨秦始皇的焚書坑儒時,當我們嘲笑文革的破四舊和批林批孔時,我們可能也正做著同樣的事情而不自知。只不過這次不是以大一統的名義,不是以共產主義的名義,而是以普世價值的名義!
好,再回到儒家與「普世」對人與人定位的分歧上來。
儒家確實是認為人是分等級的,請千萬別立即一棍子打死,因為它看到的社會就是那樣子的,是建立在真實世界的基礎上的。
「普世」認為人生而平等,請千萬別立即豁然開朗,因為它是建立在靈魂和理念世界的基礎上的。
儒家文化是以人為本的文化,裡面缺乏神性。人嘛,總沒有神完美,所以,儒學根據她觀察的人類社會的狀況給出的人分等級的判斷,這本沒有錯,可看上去就沒那麼漂亮。
「普世」是以神為本的價值觀,將人賦予了某種神性。尤其是西方自柏拉圖開創的理念世界,到奧古斯丁將之與上帝的完美結合。這樣,在理念世界中就可以有一套完美的人格,這種完美的人格可以映射到現實不完美的人格中,去指導去教化不完美的人格向完美轉化和靠攏。於是,也才能演化出後來新教徒的「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普世」觀念。
兩種價值觀其實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是試圖教化人們,構建和諧社會。然而,就如同這個世界沒有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一樣,他們各自的功效和側重也不盡相同,如此而已。非要說一個好,一個惡,只能說明我們自身的局限。
當然,和諧社會只是迎合現在的提法,儒家裡講的只是秩序社會,確實是有等級觀念的。就如同在沒有基督耶穌之前,偉大的柏拉圖也提出了理想國的社會模式,那個以斯巴達為原型的准軍事化的等級嚴格的國家模式。我們不會因此而去質疑當初柏拉圖的道德水準,是吧?
「民主,自由,法制,人權」是什麼?它是人類文明這顆大樹,經歷幾千上萬年的生長,衍生出的一個分支,結出的若干果實。它們很好。可是,我們不能反過來,拿這個分支和果實作為一個標桿,去度量整個大樹。更不能置整個大樹樹榦於不顧,用分支來充當樹榦。那不是樹枝所能承受的!所以,尊重歷史,正視現實。
由於只是跟貼的羅列,可能會前言不搭后語。然而,同一些網友的探討是非常愉快的,哪怕觀點那麼不同,因為那能激發我思考。當然也有不愉快,在不愉快中我也有一點感悟,那就是:價值觀是什麼?價值觀就是當所有人都和和氣氣,你好我好,充滿祥和之時突然跳出來的一隻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