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戟很窩火,跟老卯辯論,他自以為從來沒失利過。今天,是輸了。
昨天晚上不歡而散,今天 一早,本來他以為自己佔盡了上風,誰知人家老卯留著後手,說到一半,幾輛馬車開到書院門口,大桶米粥,大屜新出鍋的肉包子,在書院門口熱騰騰地散著香氣,一下就打得他一敗塗地。
他和銀狐的振臂大叫,哪裡比得上滿堂的歡呼聲。孫家娘子那個潑婦,竟然把臉一抹撒,對銀狐說,「少正的錢財勢力,可是人家自己的本事掙來的。我們不跟著他混,還能跟著您么?您是生就的貴人。可沒那個好爹媽,您就什麼也不是,在這裡充什麼大呢。」
銀狐和執戟給氣得張口結舌。除了高高興興跟著哄的,少數幾個沒跟著去的也很失落的散了。半天了,兩個還在書院呆坐著。聽著遠處人群一聲高過一聲的喧鬧,過節似的。
兩個人回了家還是對坐無語。外邊的人慢慢消停,天也暗下來。
執戟嗓子啞啞地說,「這魯國,我們是呆不得了。」
銀狐忽然說,「我還當她是個朋友呢,什麼時候跟她充大了?」就開始哭。
執戟見到銀狐哭,這個整日里油嘴滑舌的傢伙,這會兒除了一句,「別哭了,別跟她一般見識」,也說不出什麼別的來。
重複幾遍,見她抽答個沒完,執戟忽然靈感來了,「妹妹啊,這個朋友吧,本來也是指不上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呢,包子來了,也各自往自己嘴裡搶。」說完自己都以為很好笑。嘎嘎的笑兩聲。
「朋友指不上,父母也指不上,指望誰呢?」銀狐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問
「我啊。好妹妹,別跟她生氣了,你不是有我呢么。」
「你?你算是我什麼人啊。」
「你。。。你是我妹妹么。」
「就是妹妹么?」
「呃,主人也行。。。」執戟覺得這味越來越不對。
「就是主人,妹妹,沒別的?」
「沒。。。沒有,我對天發誓,什麼別的,也沒有。」執戟覺得這味已經怪得透了,簡直就想站起腳走出去。
不過,現在也不用他想了。銀狐臉一沉,淚一收,站起來冷冷地道,「什麼也沒有是吧?聽著,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沒有本宮招呼,以後不許隨便進我的房間!」
這又是來的哪一出?執戟瞧著銀狐,眼睛瞪得比馬眼還大,慢慢地站起來。他的臉色一定是僵得比面具還硬。銀狐看了更氣,跺腳道,「看什麼看,本宮叫你給我滾出去!」
執戟遲疑地邁了兩步,走過銀狐身前時,忽然把牙一咬,轉身一把把她抱住道,「我,我。。。」
銀狐一下覺得全身軟得都站不住了,腦袋就靠在他的肩上,嘴裡還說著,「滾啊你,滾啊你,你不是什麼都不是么,你抱我幹嘛?」話卻從喊一下就變成了小聲的咕噥。她說著話嘴一張一合的,臉就那麼在他的肩頭上輕輕蹭著,覺得很舒服,所以 就那麼一直說下去。
執戟卻覺得跟抱著塊石頭似的又重又硬又冷。剛才叫她罵了一下,腦袋裡轟的一下,乍了一下膽子就把她抱住。懷裡的人卻一點責任也不負,咕噥著,也借不上勁。他抱了一會,手在她慢慢軟下來的肩上摩娑了幾下,就順著她的背往下走。
手剛走到腰那裡,銀狐肩一聳,肘一支,卻從執戟的懷裡脫出去。執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銀狐站直了想一想,臉紅紅的,扭扭昵昵的又把頭靠回到執戟的肩膀上說,「還是不要吧。」
「什麼?」執戟兩手把著她的肩,今天的驚奇已經夠多了,神經象他這麼大條的也有點吃不消。「妹妹,你是說。。。我可是。。。」
「要不,要不今晚你去使女屋裡吧。」
「好吧。」執戟緩緩鬆開她,轉身往屋外走。
她望著他的後背,心裡想,酸楚,原來是這個嗞味啊,今天可是把一輩子的淚都給流完了。
那貨才走兩步,卻忽地一轉身回來把她抱個滿懷,笑道,「今天晚上,我哪也不去。」
。。。
「銀狐妹妹,銀狐?」一大清早,銀狐家的門就給砸得呯呯響。睡眼惺忪的執戟從屋裡走出來,和身穿皮甲,披著斗蓬手裡拿著頭盔的宰我正走一個對面。
「告訴銀狐妹妹,今天千萬別去書院。。。執戟?你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執戟問。
「宰我?你風風火火的,出什麼事啦?」銀狐也從屋裡走出來問。
宰我看看執戟,又看看銀狐,忽然跺一下腳,哼一聲,轉身就走。
「宰我。。。」執戟還在叫,被銀狐從身後拉了一把,也就閉住了嘴。
「味道不對啊。銀狐,一會你在家呆著,我得去一趟書院。」執戟道。
。。。
宰我手執長戟站在戰車上,身後跟著10 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他頭盔上的紅纓和披風在微風中飄著,威風凜凜。心裡卻一直滴咕著,這差使不好辦啊。從書院拿了人就去衙門好辦,夫子要的是明正典刑我也明白。為什麼他卻說不想在都城裡見到血,那人家拒捕怎麼辦?
他昨天輕騎趕回來,告訴夫子說國公已經在回來的路上,還要一天才到。卻聽夫子說國師已經去了齊國,是因為魯國的秦人遊行鬧事,把西戎禾周國的舊事一通扇乎,弄得夫子留國師不得。本來宰我想著這禿子著三不著兩的,滾蛋就滾蛋吧。夫子卻給他講了那個傻卯5宗罪,所謂心達而險、行僻而堅、言偽而辨、強記而博、順非而澤。嘿嘿,說那麼多都沒用,就是最後這一條,為錢為官到替三桓出頭,壞了夫子的事,要了他的命。
宰我不喜歡老卯,但在銀狐那裡一鬧再鬧的,也多少有些香火情。所以本來想到銀狐那裡去,叫這幾位都別去書院呢,躲過這個風頭再說。結果看到執戟一大早從銀狐房裡出來,酸得淚差點流出來。從銀狐家出來,冷風一吹,他卻定下了心。夫子平常就說我少個殺伐決斷的勁,所以不放我出仕。好啊好啊,反正銀狐心裡也沒有我,一拍兩散。管他誰是誰,夫子叫拿就拿,叫殺就殺。無情,自有無情的爽利處。
他去了衙門,召齊了士兵,又聽夫子嘮叨了一大通。快到正午了才趕到秦人書院。
門口坐著一人。執戟。
執戟見到兵來,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就立在大門中央。
「執戟,本官執行公務,捉拿要犯少正卯。你閃開。」宰我冷冰冰地說。
「是么?老卯自己有家,你捉他,來秦人書院幹什麼?」
「哼,本官要拿誰,上哪裡去拿,用得著你管?讓開,別妨礙本官執行公務。」
「是么?老卯是文官,拿人也是衙役的事,為什麼你卻頂盔貫甲,帶著兵來?這裡是魯國國都,是秦人書院,不是打仗的地方。」
「你少廢話,閃開吧。」
「哼哼,我就知道,他們昨天遊行鬧事,壞了夫子的計劃,老卯這個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夫子叫你來書院,是打秦人的臉來的。好吧,我們各退一步。你把傢伙放下,我帶你一個人進去,查完就走,怎麼樣?」
「執戟,我現在是執行公務,不是來跟你談判的,你給我讓開。」宰我手一揮,當兵的一齊拔劍向前逼近了一步。
執戟笑了,「宰我你認識我多久了?告訴你,我寧願把這個書院一把火燒了,也不許一個兵,一把劍進這個門。我說得出,作得出。」說完,大喇喇地在士兵的面前轉過身,一步一步踱進院里,咣的一聲合上了門。
宰我聽著門裡面傳來走了調的秦腔,心裡一片煩亂。
。。。
書院裡邊早已經得了信 ,人已經從後門跑光了。
。。。
「主公,前面,秦人書院那裡好象有亂子啊。是,是宰我帶了一夥兵哎。我們去看看?」季子的車夫道。
「有亂子啊,我們改道走么。」季子眼皮也沒抬。
「宰我那是夫子的走卒啊,我們怎麼要給他繞道了啊主公?」
「人家帶著兵執行公務呢么,少說啦,調頭,我們回去。」季子抬了抬眼皮說。
。。。
銀狐在家裡坐著,心裡一陣陣發緊。執戟走時再三叮囑她在家等著,可她就是越呆越心慌。想了想,她一咬牙,豁出去他生氣,我要去看看。
。。。
老卯前天一夜沒睡,準備停當,打了執戟銀狐一個措手不及,昨天一下午大鬧館驛門口。他見了夫子的車,知道夫子也給堵在裡邊。想一想,這人啊,選邊要選 強,選了還不能首鼠兩端。反正夫子也是得罪了,不如就得罪個狠的,死心踏地上季家的船算了。就給他堵個嚴實,鬧了一下午。晚上本來他要去季子家彙報的,卻撞了個鎖,說季子出去了。他回得家,跟婆娘說一回這一呼百諾,應者雲集的嗞味,說得心懷大暢。人說天下權和美人膝是連著的,一點不假。他說著說著,不由意動,拉過婆娘,說不盡的龍威虎猛。收拾一回,還是意猶未盡,又把白天的事揀有趣處講一回,講著講著,再度提槍上馬,爽得久曠的婆娘鬼哭狼嚎。
今天他就起得晚了,坐在車上,還是骨軟筋麻。想一想,去季子家前,還是先順道去書院吧,好好寒嗆寒嗆執戟那個窮酸。
。。。
夫子丟下手裡的書簡,踱到堂口望著書院的方向。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人喊馬嘶,他忽然覺得心煩意亂,抬起頭來望向藍天,初冬季節,他卻見到一隻大花蝴蝶忽閃忽閃地從天上向他飛過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