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烈了整整一夏,現在已經有些懶了。那麼大的太陽,也跟人一樣,熱久了也沒勁。草木倒是頗有感到金風已近,時不留情,得猖狂時且猖狂的意思。把頭一直抬到天上去,恨不能把藍天里躲閃的白雲挑下來,連天也給刺得很不爽,有多遠就躲多遠。
一隻雄山雞在草地上走著,長長的尾巴翹著,在溫柔的陽光下閃著五色的光。昂首挺胸,耀武揚威。他剛在一場爭鬥中打跑了往日一起廝混的兄弟,又叼著脖子把那隻嬌小的雌山雞踩在腳底下痛痛快快地泄了把攢一夏天的邪火,現在正是神清氣爽,不可一世的時候。
它忽然感覺到什麼,停下步來,一個什麼東西嗖地從它的頭上飛了過去。不是鷹。鷹沒這麼快。它抬頭望去,只見到那個細細的傢伙頭上閃著寒光。老天!箭!它沒空多想,脖子一縮,腳一蹬,翅一展,就飛上了天。藍天是鷹的地盤,可不是雞的。不過這會子,顧不得鷹了,那會射箭的兩腳鷹比長翅膀的更要命。
「奪」的一聲,另一隻箭無聲地飛來,打斷了它的一隻翎尾,穩穩地插進它剛剛站過的地上。
幾十步外,兩輛車邊,執戟搖頭晃腦地跺著腳。「唉唉唉,半步都不到啊,多好看的山雞啊,那個尾巴墜在銀狐妹妹的髮髻上,一定好看極了」。
「瞧你那個德行!執戟!教你看老師神射來的。你不射歪那一箭,那隻傻雞在那裡站得定定的。」宰我氣急敗壞地叫道。夫子放下弓,寬容地笑笑。「小友的右手持弓是極穩的,準頭也不壞,只是左手放箭的時候不要動,就那麼輕輕地放開,讓那箭飛出去就行了。」
「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啊呀,司空大人一席話,真的比我們練上10年都管用呢。」旁邊站著的老卯尖著嗓子誇張地說。
「我們出獵偶遇,聊天優遊。就不要提老夫的官職了吧。我既然叫出小友,不妨回叫我老友就是。」
「雖是出遊可以不論尊卑,長幼之序卻不可亂。夫子叫我們小友可謂親切,我們回叫老友就嫌不恭。還是跟著宰我叫夫子的好。」執戟放下手裡的獵弓,轉過身來正面對著孔子說。
夫子聽了不由一窒,笑道「呵呵,所謂名正言順,小友所言也是正理。是老夫隨意了。」說著沖執戟拱了拱手。
老卯聽了心裡大急。那天回來,銀狐找宰我讓介紹夫子,提著上好臘肉上門去,卻給頂回來,連門都不讓進,說是身已為官,不收新徒。兩下不熟,也沒有興趣閑談。好不容易問出來孔子今天出獵,才追上來假作偶遇的搭訕。老夫子卻一句話也不說,裝沒看見似的自顧停車,尋的,謝獵。卻被執戟這廝搶射一箭,驚走了那一隻好山雞。現在又出言頂撞夫子,看來是要白跑一趟了。不由伸手暗扯了執戟的衣袖一下。
夫子一眼瞥見,卻作不見,自顧說下去「小友的箭還沒完全離手,那手就已經開始往下走。弓兵臨陣,要的是齊遠快三字,步陣弓長箭大,就歪少許也無所謂。獵弓卻是弓短箭輕,一帶之下,就失了準頭。也是,一夏天沒打獵,這秋獵第一箭,卻把你往練熟了的兵陣功夫顯出來了。說起來,你們秦人兵法在諸候中也算是別據一格,講究的最是步伍嚴整,法度嚴明。秦國就在故周棄地,那裡幾百年裡也曾是世間最為繁華的地方。可惜藵姒烽火戲諸侯,西戎攻破了鎬京之後,周王室移都洛邑,文明也跟著到東邊來了,岐山以西竟變成了不文不毛之地。秦人與西戎犬戎混雜於彼,生活既貧苦,個性也粗疏。好在知嚴畏法,才有穆公之霸。」這老夫子學究氣犯了,一上來就得吧得吧地說出一大通來。雖然他的言語中對秦人不無貶斥之處,但他所說是實,就是執戟也只是翻了翻眼沒說什麼。倒是讓怕他再放炮的老卯鬆了一口氣,趕忙介面道:「夫子果然目光如炬,見識卓然。我們秦人確實已經是落後於時代。可恨多數秦人們,甚至很多移民來到進步的魯國的人們,卻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死抱著老舊的一套不放。這不是游花園而賞敗草,入寶山而空手歸么。哈哈哈。」
「落後么,周本來是殷商的西陲小國,殷商才是天下文明之最,後來殷人不悟,才有武王伐紂。大千世界,風雲際會,不是一國人不想進步就不進步的。本來各國各族間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財貨交媾,文辭互通,人流往返。這世界上,何曾有過從海水裡分出河水的事?」
「夫子說到海水河水,向年東來之時,見大河河口處,涇水渭水同時匯入,一股為清一股為濁,兩股水并行很遠,才有所謂涇渭分明一說。我倒是沒延河走太遠,不知何時大河一路流到我們這裡,就已經渾如一體了。」執戟插口道。
「小友這個問題,不錯啊,很不錯啊。」夫子呵呵地笑出了聲。「對大河而言,是涇水重要呢,還是渭水重要呢?還是河裡本來的水重要呢?」
「那當然是河裡。。。」老卯尖尖的聲音被夫子噓的一聲揚手打斷。順著夫子的眼光望去,一隻火紅的狐狸從不遠處的草叢箭一樣地跑了過去。
「執戟,你不要動。」宰我叫道。那火狐已經跑到草叢深處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