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不尋常的故鄉之行

不尋常的故鄉行---謹以此文獻給我親愛的爸爸、伯伯

 10月1日清晨，陰霾的天空，灰濛濛的，空氣里夾雜著晨霧般的潮濕，隨風吹到車窗玻璃上，濕漉漉的。我們一家四人，駕著心愛的雪佛蘭轎車，帶著爸爸的囑咐，由爸爸曾生活工作過的江南名城—南京啟程，奔赴故鄉。

汽車行駛在寧杭高速公路上，經溧陽、宜興，過西施故里諸暨，國際小商品市場義烏，仙都之鄉麗水。所經之地，無不觸景生情，所到之處，無不感慨萬分。也是那年金秋日，也是那年此時刻，也是這條高速路，也是同車一行人。爸爸從美國回來，我們陪伴他回故鄉，一路玩耍，一路暢遊，訪名勝古迹，品地方特產。爸爸是那樣盡情盡興，流連忘返，是那樣開心快活，樂似頑童。可今天卻物是人非， 8月20日，他老人家在舊金山逝世 ……

故鄉在浙江松陽縣的一個小山村，去年剛剛修好路，通了車。順著蜿蜒的盤山路，傍晚時分，我們進了村。山莊籠罩在炊煙與黃昏的餘暉里，家鄉依然如故。那貫穿村子的仍是石板鋪就的羊腸小道，那放養的豬、雞、狗，不時會在石板上留下糞便;村裡只有老人和幼兒，有勞動能力的都外出打工去了，上學的小孩都在村外讀書。平時除了聽到雞鳴犬吠，就是山林里傳來的鳥啼和山澗泉水的吟唱。

仁壽己在村頭等我們了，伯伯他老人家也站在自家門前的曬穀場上眺望，那目光里包含著多少深情和期盼。

伯伯年壽己高，且重病纏身，完全失去了聽覺，和他只有用紙筆進行溝通交流。爸爸和伯伯從小喪失父母，兄弟倆相依為命。伯伯無後，抱養了仁壽為子。伯伯常說:這世上只有爸爸是唯一的親人了。為了不讓他老人家傷心，我們隱瞞了爸爸的消息，只是告訴他爸爸最近身體不太好。當我與他講這些時，我的心中是什麼滋味。天啦，為了安慰活著的親人，自己竟要這般強忍著悲傷，隱瞞失去親人的痛苦。

「爸爸媽媽讓我們回來看看您老人家」。

「他們怎麼樣，還好嗎」?

「爸爸身體不太好，媽媽還好。他們都想念您」。

「告訴他們，我身體不行了，回來看看，我想他們」。

「他們讓你保養好身體，爭取近期抽時間回來看您。

這是兩箱雞蛋，兩箱奶粉，一箱蘋果，這葯是爸媽由美國帶給您的，一天一粒，爸媽叫您多吃一些，身體才能好」。

……

山村的夜晚格外的寂靜，偶爾傳來幾聲犬吠。這裡的人們都習慣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睡在爸爸回老家時住過的房間，躺在爸爸睡過的床上，難以入眠。當年陪他回故鄉的情景，又歷歷在目，彷彿在昨天，好像在眼前……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那是2005年國慶，爸爸由美國回到故鄉，那般激動，真讓人難以描述。言行中流露出異樣的喜悅和興奮!是啊，誰不愛自己的家鄉，誰沒有幸福的童年，在這生他養他的地方，有他許多難以忘懷的故事，有他許多銘刻在心的往事，也有他許多許多的憧憬和夢想。今天能衣錦還鄉，那份感受自然溢於言表。可以告慰列祖列宗，可以告慰父老鄉親:在那兵荒馬亂的年代，一個十幾歲的楞頭小伙，告別了「獨山」*，順著松陰溪*，外出闖世界。是這個村子里的第一個狀元，第一個軍人。由一名普通的士兵到一名軍醫;1952年6月從南京市公安局作為醫務工作者轉業，歷經四十多載，轉戰大江南北，一直工作在醫療衛生戰線。時刻把 「救死扶傷」作為自己的職業準則。熱愛事業，培養了許多優秀的醫務工作者;正直善良，拯救了成千上萬患者的生命。1992年6月在南京離休后移居美國。身居他鄉，心繫故土。時刻關心著祖國的強大和故鄉的建設。他曾告訴我們，「美國很富有，我很喜歡它，但我更愛我的祖國。」看到山裡用上電燈，有了電話，水泥路鋪到村口，也有了電視。他興奮地說變化了發展了，家鄉越變越好了。更為自豪地是他創建的家庭有二子四女，即爸爸引以為豪的「二個狀元」「四個穆桂英」，都成家立業，事業有成。現在已是一個祖孫三代二十三人的幸福大家庭。

在家鄉小住五天，瞻仰了爸爸出生、居住過的老房子，探望了爸爸一起長大的堂兄弟妹、親朋好友。我們家的稻田、竹林、油茶林以及爸爸曾爬過的樹，攀過的山，淌過的溪，走過的路，我們都用祈禱的心情為爸爸重新走一走，看一看，摸一摸，那其間寄託著我們做子孫的對一位慈祥、善良、平凡而又偉大的老人的感恩和思念。

我要告訴他老人家，爸爸，兒子回來了! 回到了您出生成長的地方。那蜿蜒的山路，有您順著它從村裡到縣城的足跡;那深庭的老宅，有您讀書學習的身影;那茂密的古樹，有您和弟妹攀爬嬉戲的笑語;那村頭的小溪，留有您與小夥伴捉泥鰍濺起的浪花。這裡的青山綠水，哺育修鍊了您山一樣的胸懷水一樣的柔情，這裡的森林翠竹培養造就了您不屈不撓的氣質謙遜正直的秉性。

我要告訴他老人家，爸爸，兒子回來了! 回到了生您養您的家鄉。那清澈的松陰溪水，日夜流淌不息，彷彿在歌頌著您一生的業績，一生的功德;那松柏茂密的獨山，屹立南門橋畔，彷彿在向您這位平凡而又偉大的松陽人致以崇高敬意。

我還要告訴他老人家，爸爸，兒子回來了!回到了您日夜思念的故土。西屏老一輩的人們都記得你，至今還津津樂道地講述著你青少年時的名氣、聰明的才氣和英俊瀟灑的風度。家鄉的親人都記掛著您，您是他們引以為豪的好兄弟。也是他們教育後代的好榜樣。家鄉的親人都崇拜您、熱愛您、尊敬您。當他們得知您的兒子回來了，都紛紛送來了家鄉的土特產帶給您吃，筍乾、茶油、番薯粉、年糕，還有您最喜愛吃的家鄉獨有   「酥奶」和「米果」。

當我們要告別家鄉時，有一種難以割捨的情結讓人不忍離去。因為爸爸、還有我們的根在這裡! 這一別何年才能再來呢。在和伯伯相擁告別時，他老淚橫流，緊緊拉住我的手，再三囑咐我:「告訴你爸爸，我身體不好啊，讓他回來看看，讓他們都回來，我想他們啊」。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人的情感中有什麼能比失去最可愛的人還痛苦呢?而此時的我已是悲傷至極，苦不堪言。「會的，爸爸一定會回來看您的，親人們都會回來看望您的，您要多保重」。我含淚告慰他老人家。

淚眼再看看爸爸出生成長的山莊，再看看爸爸相依為命的兄長，再看看那山坡、那溪流、那老宅、那古樹、那小路、那竹林……再見吧故鄉，再見吧親人，我會回來的，我們會常回來的。

……

*獨  山: 浙江松陽縣境內的一座山。象徵著松陽，松陽外出歸來首先要看見獨山，以示回到家了。

*松陰溪: 一條橫貫松陽境內的溪流，清澈見底，日夜流淌。經青田境內流入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