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飯盒
作者:彭瑞高
那種老式的鋁飯盒,想必人們還記得。
它是我初中時代的伴侶。每天清晨往裡舀米時,總聽得母親叮嚀:「就舀一罐啊,不敢多舀!」罐是舊鐵皮罐,一罐米二兩半,是我中飯的定量。我真想多舀些,但家裡缺糧,只好克制著。這點米舀進老飯盒,只鋪下薄薄一層,上學路上聽老飯盒晃出空空的米聲,肚子先嘈了。
老飯盒已有了歲數。母親用它帶過菜,姐用它蒸過飯,哥用它讀完初中,現在輪上我用了。它外表灰暗,裡面還積了米垢,赭色的。米垢難洗,要用砂紙打磨,但我怕傷了飯盒,便隨它去。老飯盒天天隨我上下學,書包上留下它黑亮的灰印,還有股子金屬的氣息。
老飯盒蒸出的飯真好吃。每次淘米加水時,我心裡總是矛盾:少加點水吧,飯可以蒸得又干又香,可惜量太少,肚子更填不飽;多加水吧,飯是多了,但像厚粥,不好吃。那時我最大的願望是,哪天舀上它半盒米,滿滿蒸上一盒乾飯,飽飽吃它一頓。
機會倒是來了。那次老飯盒不僅蒸上了乾飯,還蒸上了新米乾飯!新米是陸貴德送我的。他是農村生,低我一級,期中考前我去他家幫功課,他考了好分數,他爸一高興,就在起晚稻後送了我一小包新米。我把米帶回家,母親喜出望外。她燒了一小鍋粥嘗新后,便讓我帶新米去學校蒸飯。記得第一次蒸新米,貴德還教了我。他說新米軟,不敢多淘,留著些糠皮好,有香氣;加水要少,不能讓飯爛了。那飯蒸得果然好,一掀老飯盒蓋,異香便撲上來;透過蒸汽,見顆顆飯粒都神氣,亮晶晶的;幾片糠皮在,浮出了晚稻的生氣;送一口嚼進嘴裡,只覺有股異樣的甜從牙根滋起,口水一下湧出來,把舌頭都浮高了。
我從小胃口好,沒菜也能把飯吃得很香,所以我從沒帶菜的概念,見別人用那種小鋁盒裝菜,也不饞。為了貴德家這點新米,母親特地從單位買來半巴掌鹹肉,讓我帶菜。那天她把鹹肉割下指頭大小一塊,跟我說,把這肉放進新米蒸,飯才好吃哩。
那天我上著課,心裡卻想著老飯盒,肚子就特別餓。我想,新米飯本來就好吃,這回加了鹹肉,不知好吃成啥樣呢。這想頭那麼尖銳,竟把我的胃都磨痛了。
終於等到下課鈴響,我衝出教室就往食堂奔,大家都在奔。這些天校園裡傳,有人偷飯盒,把校長也驚動了,也許就是這原因讓人們奔得更急。人群中我依號找到那隻籠屜,卻意外發現,我的老飯盒不見了!我的心往下一沉,顧不得燙手,在籠屜里兜底亂翻,最後也沒見著老飯盒。
我滿頭大汗,兩腳發軟。開飯了,陣陣飯香瀰漫在校園上空。我餓著肚子,沿著十幾隻籠屜瘋狂轉,可就是找不到老飯盒。想起它可能已被偷走,一股絕望從我心裡升起。很奇怪,這時我第一個想起的是母親,我急著要把這事告訴她。想起母親,我頓時汪出委屈的淚……
校長賈鴻鳴發現了我,把我領進教師食堂吃了中飯。翌日晨會上,他嚴厲批評了偷飯盒的惡行。若干年後,校園小河疏浚,竟有幾十隻飯盒從河底被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