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籠饅頭不花哨,有溫度,好似上海女人的誠懇待人,令人無比親切。
把小籠比作「上海女人」並非是我的創意,是外公的原話。外公長得慈眉善目,卻不苟言笑,印象中,他對孫兒輩始終是端著的。但我不怎麼怕他,甚至於覺得他能接受我的親近,這才有了我10來歲那年外公帶我去城隍廟玩的記憶。在城隍廟兜兜轉轉,肚子當然會餓,餓了當然要敲外公的「竹杠」,那一天我倆吃的就是城隍廟裡有名的小籠饅頭。當熱氣騰騰的小籠端上桌時,我急吼吼地就要去夾。外公拍了拍我的手背,這是制止我進一步的動作。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在小碟子里夾上幾根薑絲,倒上米醋,輕輕地提起小籠頂部的「折襇」,然後放到我面前說:「寶寶(我的小名)看,小籠饅頭像不像上海女人端足的架子?小籠皮薄,不像生煎那麼容易伺候,它賽過上海女人穿的繡花旗袍,邊邊角角都要格外花些功夫的。」我人小嘴饞,光顧吃,哪裡在意外公的這番形容?急吼吼時,筷頭一哆嗦,小籠皮就破了,眼看著鮮美的湯汁毫不留情地流掉,心痛啊……這麼多年過去了,外公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漸漸淡忘,唯獨這句把小籠饅頭形容成「上海女人」的溢美之詞牢記至今,我甚至覺得外公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上海女人」四字中富含內容,小籠饅頭的確有上海女人舉手投足得那般精緻,它的皮要擀得薄,肉餡要裹得足,收口要整齊而秀麗,自然還要現蒸現吃,如果你晾著它、冷淡它,好吧,不過幾分鐘立刻給你臉色看,硬邦邦的難以下咽。
很多年後,我的一個表弟因為不愛讀書,退而求其次考進了餐飲職業學校,畢業後分進了一家餐廳當點心師。大部分親戚對錶弟的職業有點兒不屑,可我舅舅卻對兒子充滿了自豪感。說行業里每次點心師大賽,他是店裡絕對的種子選手,他做的小籠能捏出多少多少折襇,他做的蔬菜包子是作為教學展示的。說到底,表弟做出的面點有賣相,就和上海女人特別講究顏值一個樣。就為了想吃表弟有賣相的面點,我還帶過朋友和同事去他店裡品嘗,小籠端上桌時一定會強調一句:阿拉表弟做的。惹來一眾驚嘆,我似乎也很有面子。在吃小籠的過往中,我還有一件記憶深刻的事。有一年,父母和我不遠幾十公里就為了去南翔吃小籠,如果用長途跋涉來形容這次遠足真的不為過。我記得星期天一早,父親那輛28寸的永久牌自行車前杠「盪」著我,後座馱著媽,先是載著我們到華山路口的62路公交車終點站,然後將自行車寄放好,我們仨就一站一站又一站地從始發站到終點站,公交車到南翔時已近中午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吃一次小籠居然如此辛苦,唯其艱辛才印象深刻。有時會想,當年副食品供應匱乏,「大塊吃肉」是一種奢望,可小籠饅頭真的就像是會當家的上海女人,照樣讓人有品嘗肉味的滿足。不只是小籠,上海的生煎、燒賣、餛飩不也都是這樣,內在的肉餡雖不能讓肉祖宗們吃到豪情滿懷,但少而精才多了一份口齒留香的滿足。
小籠饅頭有它的優勢,不花哨,有溫度,好似上海女人的誠懇待人,令人無比親切。說到底,還是外公形容得好,小籠饅頭如同不張揚卻又端足架子的上海女人,始終跟你若近若遠地在舌尖上聊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