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西封閉第三十天,我得到一張出門證。我把證揣在懷裡,雞凍地奔回家拿給老田看。
老田像摸房產證一樣摸著出門證,我以為他要叫我路上當心,沒想到他叫我路上假如看到商店,就買一點東西回來。
經過這個四月,上海人都懂了:斷舍離只會餓死你,多囤貨才是硬道理。
我這趟出門是帶著任務的:作為社區志願者,我要去附近的藥房,把屬於本街道的居民常用藥帶回來分發。
老田從床底下翻出一隻蛇皮袋交到我手裡,他叮囑我辦完正事,務必以權謀私,去看一看哪裡可以買點東西帶回來的。
小區不是有團購嗎?你還要我買點啥?老田說:你可以買點冰紅茶、果粒橙這種市面上不大團得到的稀缺貨,然后拿回來和鄰居交換更好的物資。
不愧是被大A股洗禮過的男人。
我全副武裝準備出門了。老田不放心,他提醒我千萬不要把良民證弄丟了,現在路上到處都是盤查通行證的交警。
他情真意切地問我:要麼我把出門證縫在你衣服里好伐?
。。。。。神經病啊。
這是在家封閉三十天之後我第一次走出小區。看著自己離小區門禁越來越近,我心跳得越來越快,我覺得自己不是要出小區,而是要出國境。
路上的人比我想象中多一點,但大部分還是送貨的騎手,我很小心地避開這些橫衝直撞的電瓶車,畢竟萬一有點摩擦,一天一萬的誤工費我是賠不起的。
生活在上海,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自由:渴望的是不吃蔬菜盲盒的自由、是不需要團購的自由、是出門的自由、是不會因為買了一箱啤酒而感覺愧疚的自由。
依然空無一人的馬路,竟然開始懷念堵車
沿街的店鋪大多數關著:要麼鎖著捲簾門,要麼拉著警戒線,還有的索性貼著封條,整個城市有種劫後餘生的衰敗感。
偶爾路過一兩間店,虛掩的捲簾門前面,有人半蹲著接過一袋綠葉菜,門後面是一雙黑洞洞,警惕的眼睛。
群里拍攝的照片。早上五點半,
不得不偷偷在捲簾門外面買菜的老人們
我停好車,問他蔬菜怎麼賣,店主搖頭不說話。朋友說,這些店多數是偷偷開門,只賣給相熟的鄰里街坊和騎手,你要用約定的暗號才好同他們交易。
冊那,我是去買菜,怎麼搞得像買粉。
小田問我能不能買點椰奶回來,於是我騎著車去找便利店。每家便利店都很蹊蹺,好像是關著門的,可是店裡卻亮著一盞白熾燈;好像是營業的,可是門口又貼著封條。
被鐵柵欄圍住,有燈光卻不營業的便利店
沿街所有店鋪都大門關牢,要進去是不可能的,我和一個同樣背著蛇皮袋出門採購的爺叔隔著玻璃窗往裡面看。玻璃窗裡面出現一隻腦袋,用嘴型問我們:要幹嘛?
爺叔問:麵包有伐?
那隻腦袋搖搖頭。
爺叔又問:個么牛奶有伐?
腦袋還是搖頭。
爺叔再問:個么店裡有什麼?
腦袋指指貨架。我們看不清楚,兩個人用手掌搭出一個小棚子,拚命抵住玻璃往店裡瞧:偶冊那,只有一排避孕套。
每個路口都有警察負責地盤查通行證,每個路口也照樣有人摘下口罩往馬路上吐痰。我又渴又熱,剛出門的快感已經被疲倦取代了。
路上什麼也沒有:沒有商店、沒有超市、沒有菜場、更沒有咖啡店。
另一些陸陸續續可以出門的朋友卻是另一種景象:早上七點出門,去大賣場門口排三小時限時購物。
我筋疲力盡騎了2公里,才找到一間還開著門的雜貨店。我問老闆有沒有椰奶?沒有。有沒有果粒橙?也沒有。那還有什麼?老闆在各種紙箱子前面走來走去,說還有一箱營養快線。
我說,那給裝四瓶吧。
老闆馬上搖頭:小姑娘,現在不單賣,要買就要買一箱。
新聞里說,如常的上海漸漸回來了。但那個真正如常的上海是門上沒有封條,是門口沒有鐵柵欄,是去商場不用排隊三個小時,是買完東西不用挑著扁擔回小區。
一切好像漸漸都有了,但沒有自由,一切好像又什麼都沒有。
這時,手機響了,老田興奮地問我:哪能哪能?外面的世界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