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泡澡的回憶

作者:小放  於 2008-9-29 23:2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回首望鄉|通用分類:其它日誌|已有9評論

 

小放

 

一夜之間,氣溫降低了十來度,本來就夠冷,這會兒,冷得要打哆唆。我感冒了,兩個鼻孔都堵住了,難受得很。用衛生紙搓成一個小細棍,到鼻孔里掏痒痒。癢得受不住了,「啊吱」了一個噴涕。結果,鼻子沒有打通,頭倒被打暈了。

 

這人一暈,就迷迷糊糊的,就容易懷舊,想起過去的種種小事來。記得,小時候一次感冒,還堅持去上學,年底終於成了一回三好學生;對了,那時候感冒了,都吃銀翹解毒片,片大,難聞難咽,一次要吃四五片,那感覺至今還難受。鄰居小三是永遠的老感冒,一年四季總掛著鼻涕;感冒了,奶奶又要嘮叨了,「要你打完球就把衣服穿上,貪涼吧。用熱水泡泡腳就睡覺去。」,奶奶對泡腳總是情有獨鍾,老用她那永遠不變的桐城腔說「有錢吃補藥,沒錢泡泡腳」,說得既又順口又好聽。「明天要你爸爸帶你去澡堂泡個熱水澡,鼻子就通了。」

 

奶奶的話提醒了我,對呀,我現在就去泡個澡。澡堂子,這裡自然是沒有的,在西方國家,除了看過古羅馬的澡堂,就沒有見過公共泡澡的地方。家裡倒有一個大浴缸,三角型的,整個人能躺在裡面。一年用不了幾回,這回正好用上。

 

打開水龍頭往浴缸里放熱水,再倒一大勺洗浴劑,肥皂泡泡就成堆成堆地冒。

 

小時候的冬天,在家裡洗澡可沒有這麼方便,一個人洗澡,全家都要忙乎。先要生爐子,家裡的一個爐子是做飯用的,要燒洗澡水通常就得再生一個爐子。那時候我們是用十二孔的蜂窩煤,爐子是託人專門在上海買的,比煤球已經進步了很多,生起來也簡單些。從做飯的爐子移一個蜂窩煤過來,等它燒透了,再往上面加一個就好了。要先燒好幾大壺水,燒好的水灌到保溫瓶里待用,騰出水壺繼續燒。等水燒夠了,蜂窩煤里的碳也都燒透變白了,沒有多少有毒的煤氣了。這時,就把爐子移到洗澡的廁所里。武漢的冬天冷得很,居民家裡沒有任何取暖設備,屋裡的溫度跟室外的寒冬是一樣的,不用爐子加點溫,再多熱水也洗不暖和。把瓶瓶罐罐里所有的熱水都一股腦地倒到一個大的木製洗澡盆里,加些冷水兌好溫度,終於可以脫衣服開始洗澡了。記得,那水通常都要熱得不能下腳。在澡盆上放塊洗衣搓板,人坐在搓板上,兩隻腳搭在澡盆沿上,先用毛巾淘些熱水洗個臉,然後再洗身子搽香皂。

 

我躺在家裡大大的浴缸里,鼓泡機不斷地從池子的底部吹出更多的泡泡,池裡池外都暖和得恰到好處。額頭上微微出了些汗,因感冒堵住的鼻子終於有了流動的感覺,渾身有種懶洋洋的舒適。

 

在武漢冬天的家裡洗澡是談不上泡澡的,那半盆熱水涼得很快,根本沒有時間感覺泡的滋味。洗澡的目的只是清潔身體,說不上享受。那時,家裡洗澡的最高境界是能洗出汗來,而這並不總能如願。公共澡堂正好能彌補這些遺憾。

 

我父母都在航運界工作,是當時很有錢的單位。單位建了一個大樓,名曰「福利大樓」,就是給職工提供福利的大樓。這在當時也是不多見的。說是福利大樓,其實裡面只有一個福利項目——公共澡堂。

 

星期天,我就喜歡跟大人去福利大樓泡澡堂子。男人簡單,家父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帶上一塊香皂,我們就可以出門了。如果路上遇到熟人,我會很自豪地說是去洗澡。洗澡乾淨,身上不痒痒,不像野孩子小三,整天流鼻涕,身上髒得起皮都捨不得花二毛錢去洗澡。家父說,小三他爸是跑船的船員,工作辛苦,顧不上他,要理解他們。我們小孩子想不了那麼多,就是覺得小三窩囊。

 

在澡堂的服務台繳費,發個牌子領個號。那號是床位的號碼,床是個斜躺的大沙發。在家家都用硬板凳木桌椅的年代,沙發是很高檔的。找到床位,脫去衣服,就近找一雙合適的木頭拖鞋。那木頭拖鞋有一寸厚,還有一個寸寬的帆布帶子作鞋面。穿上它走路,把水磨石的地面打得「啼噠啼噠」地響。澡堂里的水氣大,都是霧,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嗡嗡沉悶,只有那木頭拖鞋的啼噠聲,依然清脆。有時候家父找不到我,就喊:「大毛,跑哪裡去了?」然後用木拖鞋踏出聲音來,我就順著木拖鞋的聲音回到家父身邊。

 

澡堂的主要設施是個可以容納五六十人的大池子。不知道是池底的顏色太深,還是水不夠清澈,反正我的印象中,我從來沒有看透過底。但水夠燙,我總要先把手腳在水裡耍一陣子,適應了才敢往裡跳。池子里的水,越往深走水越燙。池子的盡頭有個高一些的小水池子,裡面的水冒著更濃的水霧,家父從不讓我靠近,說那裡太燙。到澡堂泡澡很多人圖的就是那個「燙」,記得有個瘦老頭跳到裡面泡了半分鐘,就捂著下身跑出來了:「狗日的舒服,就是受不了」。我當時想一定是他的雞雞受不了,雞雞怕疼,看來也怕燙,小三的雞雞小,也許他就是被燙怕了。

 

在美國家裡的浴缸里泡澡,溫度可以自己掌握,總是調到恰到好處。在西方過日子,圖個舒適,不像國內泡澡,那圖的是個痛快,身上不燙紅了不罷休。我從泡泡浴缸里爬起來,披了件浴巾,到睡房去倒了一杯威士忌,重新回到了泡泡浴里。我想,無論在哪裡,喝酒總是令人痛快的。在浴缸里,我伸展開身體,喝一口酒,把頭枕到缸沿上,閉目養神,真是一種享受。背有點癢,我彎過手臂去撓,不小心把威士忌灑到了浴缸里。咳,要是有人搓背就好了。

 

福利大樓里的澡堂沒有專門的搓背工,都是互相間搓。一個人趴在大池子的邊沿,另一個人把毛糙的毛巾擰乾,套在右手,左手握住毛巾頭,別讓它掉了。武漢人把這叫做搓疙子,在背上用力一搓,那平時看不見的污垢變成了一條條的「疙子」。澡堂里提供一種木製的大瓢,從池子里舀水,往背上一澆,頓時讓人如卸重負,渾身輕鬆。那也是一種痛快。

 

在西方,大概再也找不到搓背的感覺了,我想。我喝光杯子里剩下的威士忌,這時泡在浴缸里,卻有種無所事事的無聊。打開電視想找點熱鬧的氣氛,換了幾個台,才醒悟這只是現代的人機對話,在電視里是找不到熱鬧的氣氛的。

 

小時候在福利大樓泡完澡,熱透了肌膚,暖透了心,渾身都是紅的,毛孔張開,連骨頭都是松的,全身像散了架,猶如脫了胎換了骨,但臉上卻分明洋溢著愜意。大人都躺在沙發上聊天,身上蓋條浴巾,一隻腿翹在另一隻腿上,雙臂枕在頭下,很是享受。他們喜歡說些小道消息和內部消息,對國際上的話題也很感興趣。我坐在邊上剪指甲,插不上嘴。我想,我長大了就能聊天了,不過他們的話題不好玩,我就喜歡聊小三。

 

在從澡堂里出來的回家路上,孩子們的臉都是紅朴朴的,穿著乾淨的衣服像過節一樣地歡樂。大人也都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地敞開著棉衣,透著熱氣,跟來時的禦寒穿戴猶如兩人。女人們的手裡拿著搪瓷臉盆,裡面裝的都是洗浴用具,把臉盆扶在腰間,騰出一隻手,梳還濕漉的長發,從髮根一直梳到發梢,就著梳子從上而下的運動,女人的頭微微斜歪著,特別媚人。我想,我以後一定要娶個長頭髮的媳婦。

 

我穿上浴衣,拉開窗帘,想看看路上的行人。周末的小區異常安靜,僅有家車偶爾開過。不覺讓我懷念那久違的人氣,想念那洗浴歸來的人群。

 

我望著窗外出神,感覺到洗澡時已經鬆動的鼻子又重新堵上了。小三的鼻子是永遠堵不上的,老也流不完。咳,其實,已經光陰輾轉了好多好多年了,小三早該娶媳婦,有孩子了,隱約聽說他發了。是呀,留在國內的很多朋友都不再是當年的醜小鴨了。只是不知道福利大樓的澡堂還在不在?小三會去泡澡么?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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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9 個評論)

回復 水影兒 2008-9-30 00:32
憶苦思甜,今昔對比。幾段過去,幾段現在,交替出現,寫法很老練呢。

"有錢吃補藥,沒錢泡泡腳」.
回復 綠水潭 2008-9-30 00:49
時過境遷,往事,還是那麼令人回味。
回復 散落的雪 2008-9-30 21:25
陌生又有點兒熟悉的澡堂子。。。生活慢慢流逝著,記憶卻猶新。
回復 宜修 2008-9-30 23:46
"有錢吃補藥,沒錢泡泡腳」--幾千年來老百姓保健的一種方式,也是一種文化。久違了!
回復 曉曼 2008-10-1 06:08
生命在於過程。。。
回復 羅玲 2008-10-1 08:31
令人回憶起我們那個年代的公共浴室。
回復 小放 2008-10-3 01:23
謝謝水影兒,綠水潭,散落的雪,宜修, 曉曼, 羅玲
回復 shanshui: 2008-10-22 03:06
小放: 謝謝水影兒,綠水潭,散落的雪,宜修, 曉曼, 羅玲
And me too.
回復 四合院的閑人 2008-11-13 02:31
昨晚剛剛泡了腳,很舒服很受用,相信泡腳治百病!
思鄉,是永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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