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盃】最寂寞的人是我，最傷心的人也是我

為慶祝南非世界盃勝利開賽，我所在的MSN群迅即更名為「哥愛波」，群主也迅即被吾等欣授愛稱「撥拉奶子」——早年賓士在華夏大地上的一款波蘭小排量汽車。

說也奇怪，世界盃32隻球隊，「哥愛波」也競然分出32派，每天都有兩派文斗，斗得不亦樂乎。隨著賽事進程，「哥愛波」里的派別不斷自滅，便有人公示退群，誓與吾愛共進退，而那些個水性楊花的傢伙則公示換邊，另覓新歡。我就換了4回，本想再換第5回加入荷蘭幫，自個實在沒好意思。

文斗急了就武鬥，說不過你還踢不過你嗎？上周末，趁著世界盃的東風，「哥愛波」擬組織一場內部足球賽，檢驗哪些傢伙是駿馬哪些傢伙是騾子。小平同志的話就是好啊，當「撥拉奶子」的通知一發布，騾子們頓時現了原形——哼哼唧唧表示「腰子疼啦」「丫丫疼啦」「搞完疼啦」，有個傢伙慌不擇言，竟宣稱「來例假啦」，嗯哼，臭不要臉。

眼瞅群里的騾子數不斷向上刷新，「撥拉奶子」無奈哀嚎，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都去死吧……幸虧在高校教書的「老九」聯繫了一幫學生來陪練，才使得球賽如期舉行。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腳踏綠茵茵的草地，眾哥們歡蹦亂跳鳴啾啾，彷彿枯木逢春，時光倒流20年。

因為鄙隊人口有限，我有幸首發出場；又因為我的腳法實在忒差，個頭還算很高，就被主教練「大頭」安排去把門。「大頭」且勉勵我曰你守門我放心，末了再三叮囑蠢蠢欲動摁都摁不住的10屁駿馬：堅決執行既定戰術，贏十個八個球很輕鬆。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殘酷到不容你有片刻的幻想必須清楚的面對現實。就在主裁判「老九」哨響10分鐘后，場上歡蹦亂跳的駿馬們迅即退化成不文不武不陰不陽上不了戰場下不得磨房的騾子，倒流的時光又流了回來。四四二變陣十零零，10頭撅著屁股喘著粗氣的騾子在我球門前3碼處擺了個一字長蛇陣，這還抵不住小屁孩們的狂轟濫炸，忙得我高撲抵擋未果，走馬燈似地往外撿球。

15分鐘左右，滿頭大汗的「老九」應騾子們氣喘吁吁的堅決要求，吹哨宣布「半場」休息，然後第一個奔向場邊擺放的房地產老闆「小辮子」贊助的10箱子礦泉水，狂飲不止。

瞅著癱倒在跑道上個個喘息得相當色情的騾子，我破口大罵：都是你們丫養的平時不注意刻苦鍛煉，害得哥哥這會兒受此羞辱。小屁孩們喝了我們的又玩了我們，就笑眯眯地勸慰且答應下半場不過己方罰球弧，任憑騾子們圍攻過一把射球癮，只要騾子有能耐。

下半場開球后，學生們果不食言。我斜靠在己方球門框上欣賞著騾子們又進化成了撒歡嘶鳴的馬兒，百無聊賴就踱到場邊點了一支煙拿了一瓶水，且沖著向我跑來一臉正氣口頭警告我的「老九」豎了豎中指。

眾所周知，我是個酷愛思考的人。那廂熱火朝天人仰馬翻，這廂我一邊守著寂寞的門兒，一邊苦苦思考一個終極問題：為什麼從小到大隻要一踢球，我都被安排守門呢？最後我想出來的答案是：因為從小到大我總被人欺負，就像電影《艨舺》里的「蚊子」。看官們可以想一想——小孩子玩球誰願意主動去守門呢？由此可以推斷，那些職業守門員肯定小時候個個都是被欺負的對象，像我一樣被大孩子派去守門，不斷受虐之後對受虐漸漸上了癮，最後成長為一個職業守門員。

所以那些著名的守門員都和我一樣，臉上永遠掛著淡淡的憂鬱，眼睛里永遠流露出淡淡的憂傷。

於是乎，我又深入思考另一個終極問題：為什麼守門員都是悲劇性人物？他為誰寂寞為誰傷？

是啊，守門員是足球運動的一個異數。足球的本質是進球，而守門員的本職卻是防止進球。足球本該是用腳踢的，獨獨他可以用手拿。雙重矛盾註定了守門員職業生涯的悲劇。

悲劇一。射門的是施虐者，守門的是受虐者。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天下之球，本有些守得住，有些守不住。門將技術再好，球門也有被洞穿的可能。有時是對方前鋒射門過於刁鑽，有時是己方後衛阻截不力，有時甚至是烏龍球。但無論責任在誰，最後沮喪且屈辱地鑽進網窩裡撿球的還是他本人。

悲劇二。守門員的活動範圍最小，局促于禁區之內，比牢房大不了多少。他每分鐘都像個囚犯似的往外面張望，他永遠不能近距離欣賞到己方隊員進球瞬間的勝景，當前方戰友摟抱在一起慶祝的時候，他只能在後方一個人張燈結綵。

悲劇三。在防守反擊大行其道的今天，對守門員的要求越來越高，他必須具有先天的內斂氣質和敏感的反應。任何時候，他都要平心靜氣，洞察全局，在一片貌似平靜的綠茵里捕捉暗藏的殺機，時刻提防瞬間躍起的毒蛇一口咬住自己的咽喉。大敵壓境時獨臨大敵，狂瀾既倒時力挽狂瀾。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苦撐危局。

悲劇四。能當上正選門將還算不錯的，一旦淪為替補，那可就掉入了無底深淵了。球隊任何一個位置的替補都有機會上場，但守門員替補上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個杯賽打完，替補門將一場沒上的情況比比皆是。

悲劇五。本屆世界盃上的守門員可謂是最慘的，一是他離非洲小喇叭最近。守門是最需要冷靜的，可他的耳根這會兒永遠不得清靜。烏拉烏拉聒噪無休，狒狒都難以忍受，狒狒的大哥又何以堪。二是本屆世界盃的天氣是史上最冷的一屆。場上隊員還好，可以不停地跑動熱身。而守門員能跑到哪兒去？來來回回也就一尿遠，九十分鐘下來最多跑個百把米。凍得夠戧，還不能多穿。棉大衣倒是暖和，他敢穿嗎？

悲劇六。苦都一個人受了，待遇還不咋嘀！聽說過俱樂部天價轉讓前鋒和中場球員的，沒聽說天價買賣守門員的。登台領獎的都是前鋒和中場，甚至還有後衛。除了卡恩，你聽說過哪個門將拿過大獎？哦天吶，守門員，這真是一個最孤獨最絕望最充滿悲劇色彩的職業。

一陣歡呼把我拉回現實。夏日陽光燦爛。我一邊喝乾礦泉水，一邊扔了煙屁股並用腳踩熄，然後，昂首向天，數聲長嘯，揚蹄奔向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