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跑步 （下）

那次运动会后，我进田径队跑中长跑，有一次也是在运动会上，得意忘形轻慢对手，差点阴沟翻船。那次是跑四百米，在我内道的一个住读生是我平素看不顺眼的。那人是年级里的红卫兵干部，颇受老师青睐，浓眉大眼白白胖胖，我们背地里叫他大熊猫。“大熊猫”是校宣传队队员，宣传队是唱歌跳舞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那时也叫“小分队”。学校或年级里每有文娱演出总见他与几个女生上台去边唱边跳，表演给亲人解放军洗衣服之类的节目。“大熊猫”穿一身绿色军装扮演解放军叔叔，几个女生围着他转来转去抢着给他洗衣服。我那时莫名其妙横竖看“大熊猫”不惯——后来想想也许是有点嫉妒也未必可知，总之那次他“撞在我枪口”上了，就有意想要杀杀他的威风出出他的丑。起跑前我故意大声对跑道旁帮我助威的同学和老师说，看我甩那个“大熊猫”50米。“大熊猫”默然背对我的轻慢挑衅不做反应，但发令枪响后，他不要命似地向前猛冲。我原预计不用两个弯道就可以轻松撵上他的，不料到了接近第三个弯道时，还看到他硕大的后脑勺在我眼前晃动，直到进入最后直道离终点不很远时我才终于追上他先达终点。跑完我回头看“大熊猫”，看到也已到达终点的“大熊猫”面红耳赤喘吁吁地正怒眼瞪视着我，那脸上分明写着：士可杀不可辱。这件事给我一个教训，使我懂得一个道理：兔子急了会咬人，人急了则会拼命。

可能因为中学里跑过中长跑，后来一直对观看中长跑比赛饶有兴趣，很久之前在电视里看到过的许多奥运会或世界田径锦标赛还有各类国际马拉松赛的情景也都记忆犹新。比如如今已是国际田联主席的英国人塞巴斯蒂安科当年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夺得1500米金牌的情形就在眼前，他那次重蹈前届奥运会覆辙，800米决赛时在最后关头被对手反超错失金牌，之后1500米决赛时他吸取教训提前加速，最后以百米短跑的惊人速度冲刺夺得金牌。撞线前瞬间塞巴斯蒂安科举手朝天比出一个“1”字，竞技场里欢声雷动，那一瞬就成了纪念这个伟大英国人的历史定格。

还有85年北京国际马拉松赛的情景也让人难忘，那次日本著名的双胞胎选手宗猛宗茂兄弟出征，戴着金丝边眼睛一脸斯文像的哥俩一路左右紧咬领先的英国选手不放，临近终点时双双发力冲刺同时到达终点取得优胜。

日本这个国家很热衷于马拉松项目，也有过许多非常优秀的马拉松选手。濑古利彦是八十年代时期最富盛名的。他取得过多次国际马拉松赛优胜，世界十个最佳马拉松记录里有四个是他创造的，这个沉默寡语的日本人曾经肩负日本举国重望，指望他为日本取回一块马拉松奥运金牌，他为此每日一个马拉松刻苦训练至于尿血，最终却壮志未酬两次出征奥运会都铩羽而归。我看濑古比赛时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感，同时从濑古的奋斗经历里也体会到：“有志者事竟成”更多时候只是一句激励斗志的说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事除了努力奋斗还需老天眷顾。有志而事不成的总比“有志者事竟成”的多。另外，日本还有过一个天才马拉松选手叫中山竹通，我在东京时曾亲眼看到他跑东京国际马拉松赛，那人跑法与一般人不同，是一马当先一骑绝尘的华丽跑法。但他也未能为日本赢得奥运金牌，最好成绩是奥运第四名。中山选手接受采访时关于跑步感想的回答给我留有印象，他说他喜欢跑步，做着喜欢做的事情又能同时谋生（原话是“有饭吃”）使他感到幸运和幸福。

上述无论是自己跑步还是看人跑步都是年代久远的往事，奇妙的是回首看去，仿佛就发生于昨日。我现在依然跑步，跑步的路线固定不变。与儿时相比跑步的速度耐力大不如前，心情也大有不同，全没有一点争强好胜的残余心情。跑步时常遇到其他的跑者，迎面而来的彼此道一声Hi，有时有年轻的跑者从后面撵上来，道一声：Excuse me，越过我而去，看年轻人健步而去的身影感觉赏心悦目。前几年跑步路上常见到一个遛狗的光头，戴副眼镜没有眉毛，被兴奋的狗儿拽着向前一路迈着小碎步，那人是附近一个住宅区里的管理人。后来不再看到那人和狗了，一个邻居告诉我那人死了，生癌，说那人早就知道生癌了，狗则不知去向。我听了有些寂寞，但想那光头，生命不息遛狗不止，做事可谓有始有终。我不知道自己能跑到何年何月，但我想只要腿听使唤，服从我大脑发出的指令，我就会一直跑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