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议红楼佛教徒
《黄帝内经》有云“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
一部红楼,三教纵横,笔者已在《甄土隐》一小文中略有论述,今再提及,单说佛陀。佛教思想,可谓在整部说部之中无一处不弥漫,无一时不布散。那一支《好了歌》,非彻悟了者,不能哼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喜笑悲哀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也是道尽了般若思想;“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生,终难定!”,真可谓是劝告世人无空不自在,自在无不空。综上所引,我们有理由说,曹公雪芹本身便是一个佛徒。只不过,他这个佛徒,原是践行了佛教教义了的,是“圣人行之”,而曹公笔下的那些个佛徒却是将佛法“佩之”者也。
所谓佩之?便是将佛法佛学,当作装饰品佩而戴之。
其实,鄙人更想称这些人为,妄人!不是么?眼见着现实中,或者网络里,也有一些貌似信佛的人,说一套、做一套,天天口中念佛,行止处处着相,迷留香车空名不能自拔,便不免惹人讪笑。这,还是轻的,竟还就有些无良者假借佛门中人去办些骗人钱财、搬弄是非的事端,也着实令人厌恶。一部《红楼梦》中,曹翁便为我们刻画出来几多庵中尼姑。
首先为身披佛衣,心向红尘的青春姑子。
本值妙曼年纪,襟怀春心,个别原因,遁入空门,虽说青灯佛衣,也难掩满眼望红尘。《红楼梦》中这样的女子,一为妙玉,二为智能儿。评妙玉者多矣,说来说去,无非八个字“身在槛外,心向红尘”罢了。笔者对于红楼人物的批评,向来不爱凑热闹。既然妙玉之评,多则多矣,我也就在此省却了笔墨,不再言她,而专一来说道一下智能儿。说起智能儿,我还是满腹的怜爱,红楼之中,也正因为了她的存在,使我对其中那些佛道中人,有了稍稍好感。智能儿是不大愿当小姑子的,庚辰本第十五回书中,她就亲口对爱她的秦钟说:“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她将水月庵称为“牢坑”,足见她是多么厌烦当尼姑,而她终是披了佛衣,不能轻易离去,也见着这所谓的佛门之中并非清静,也隐有诸多无理,甚至暗含着强迫人的事件发生!因此,可知这佛门人物,也是佛魔并存,断断不能一听那人口中念佛,就以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佛徒了。要看他之行止。小智能儿心里就不是尼姑,鄙人也不叫他当作尼姑来看,她与秦钟就应该酣畅淋漓的那么子爱一回,此等美事,秦钟死而无憾!雪芹写智能儿,非骂红杏小姑而骂尽满嘴“阿弥陀佛”一肚子坏水的佛门老尼。她们是——
骗人钱财的马道婆。马道婆也,单看名字,会误认她是一个道婆,然读庚辰本第二十五回书,“就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荣国府来请安。”马道婆出场了。随着她的出场,听到她的声口——“那经典佛法上说的”云云,才知道她原来是一个信佛的。她来干什么?且看她来时背景,二天前,荣府宝二爷因调戏环哥意中人彩霞被环哥“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脸上只一推”,结果“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炮出来。”马道婆来后,“见了宝玉,唬一大跳,问起原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回,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说道:‘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贾母道:‘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
阅罢此节文字,我们读者便明了马道婆原是听到宝二爷受了伤,赶脚着来,拿“经典佛法”上的“掌故”来恐吓贾母的。贾母被她这一吓不大紧,“便赶着问:‘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且听马道婆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贾母问怎么个做法,道婆曰:“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接着,马道婆又拐弯抹角,步步引诱,最终使贾母做出“一日五斤准了,每月打趸来关了去”。至此,马道婆来荣府目的达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辞别贾母。然而,她竟贪心不足,各房转去,找寻另一个“目标”。终于,又找到赵姨娘这个平生不得意的人,一番运作之后,又拐了赵姨娘“几两梯己,还有几件衣服簪子”并一张“五百两欠契”,凭借佛法折腾起来。
马道婆,不但在大户人家这样干,还到处披着佛教外衣,施展邪法,收人钱财,闹得平常人家鸡飞狗跳,家翻宅乱,最终被锦衣府送入刑部监,问了死罪。
另外一位就是,搬弄是非,充当掮客的老尼净虚。
原是佛门中人,本应一心向佛,不问红尘,更不能随意翻事,这也想管,那也插手,凡是非处必见她,扇阴风,点邪火,还一口一声俺是信佛的,当下这种妖人不少。《红楼梦》中也有一个,她就是水月庵老尼净虚。庚辰本第七回书,周瑞家的送宫花至惜春处,“只见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一处顽耍呢。”周瑞家的就问智能儿:“你师父那秃歪剌往那里去了?”智能儿答:“我师父见了太太,就往于老爷府内去了。”后来,又听惜春笑道:“他师父一来,余信家的就赶上来,和他师父咕唧了半日。”此节文字,我们虽未见净虚其人,却也于正文中闻得其事:一是刚见过太太,便去了于老爷府;二是与余信家的“咕唧”了半日。便知这位老尼,是一位脚不挨地儿,颇爱联络交游的一个“八婆”(“咕唧”二字活见)然后,我们再来赏读于此片文字间的各式批语:一、列宁格勒本批水月庵“即馒头庵”。何谓“馒头庵”,庚辰本第十五回书有,“因他庙里做得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同时,紧跟文字的,还有脂砚(庚辰本)旁批曰:“前人诗云:‘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是此意。故‘不远’二字有文章。”可知馒头庵,是做死人的坟头好了的。二、甲戌本有批云:“又虚帖一个于老爷,可知尚僧尼者,悉愚人也”。冯其庸在《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中批道:“‘于老爷’,随笔之文也,不必真有其人。如首回之甄士隐邀贾雨村书房小坐,忽‘严老爷’来之严老爷,亦此类也,读者可以自明。”读者诸君明白了么?这里,我可代冯老先生说一句多言,便是“于”同“鱼”也;“严”同“炎”也。鱼儿戏水,便见着这“水月庵”老尼净虚的品性佛身了。也不须这般隐晦的,老尼本就是一个打着学佛的旗号,行些苟且不耻之事的。且来看,庚辰本第十五回书“王风姐弄权铁槛寺”。这老尼一出场,便是央求风姐办一件伤天害理的事。——
张金哥原是长安县大财主之女。她已与原任长安守备之子定亲,可长安知府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中她,倚势强行求亲,她父母遂应允了。但是守备家不干。净虚巧舌如簧,隐三瞒四说动风姐帮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抢亲。结果,风姐应了,一边让来旺儿假托贾琏的名义,给长安节度云光写信。云光就逼令守备家受了前聘之物。
庚辰本第十六回书有“谁知那张家父母如此爱势贪财,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父母退了前夫,他便一条麻绳悄悄的自缢了。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一对有情有义的青年,竟被净虚老尼充当掮客搬弄死了,如此老尼,老尼如此,实在可气。批书人脂砚在此有一旁批道:“造孽者不知,自有知者!”,也是一腔悲愤,泼撒纸上。
2015/11/21,磨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