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可是我就是不说
《侨报》4/6/2016
甜莲子
春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天，淋得整个世界都湿答答凉飕飕的。正在构思新小说，人物和故事在脑子里上蹿上下跳吵吵闹闹的也有好几天了，折腾得我不得安宁，偏又遇上夏时制开始，从我井然有序的日常里硬生生地抢走了一个钟头，连着几天觉得疲乏，头还隐隐作痛。本应是春眠不觉晓一夜甜梦的季节，我竟然睡睡醒醒迷失在支离破碎的梦境里，日上三竿才慵懒起身，完全没有听到清晨院子里的清脆的鸟啼，还错过了和女儿上学前的道别。
自从上了中学，女儿天天悄无声息地起床、做早饭、装好午饭盒，然后独自骑自行车去上学。为了保险起见，她设了两个闹钟，间隔五分钟，声称绝对不会睡过头。这些年她多次跟我们强调：我已经长大了，请你们不要为我操心。
我悠闲地喝着咖啡，视线掠过厨房台面，落在了女儿的午饭保温盒上。这个保温盒已有些年头，当初因为女儿喜欢，我一下子买了两个，黑色和红色，方便替换。眼前的保温盒是红色的，一打开，意面的香气扑面而来，我心里暗叫：“糟糕，女儿把午饭落在家里啦！”抬眼一看时间还来得及，我立马化妆更衣，出门前顺便又抓了一根香蕉和一块巧克力饼干塞进午餐袋，脚踩油门就往学校冲。
上一次来学校还是去年开学两周后参加back to school night家长会。之后女儿三令五申：请父母大人有事无事都不要来学校，我不想让朋友看见我和父母在一起，那将是令我无限尴尬的一幕，无异于commit social suicide (社交自杀)。多么惊天动地义正词严的青春宣言啊，吓得我从此以后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但是今天涉及民生大问题，我想女儿无论如何也应该原谅为娘的一片苦心。
推开main office大门，柜台后的卡伦太太一看到我手里的保温盒和午餐袋，不用我啰嗦一句就一脸的明白了解。她一边递过纸笔叫我写上女儿大名给午餐贴标签，一边麻利地填写通知学生来取午餐的单子，还把一个题为“忘了带午饭该怎么办？”的指示牌搁在我眼前谆谆教导：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请在午餐上写好名字，然后把东西直接留在pick up area即可。我顺着她的指点扭头一瞧，靠墙的一张桌子上东西还真不少：五颜六色、高高低低的几个午餐包，一个大琴盒，一件外套。
说话间，课间大休息的铃声响起，我心生一计，喜上眉梢：卡伦太太，您看孩子们下课了，正好让我去找女儿，亲手把午饭交她，给她个惊喜！卡伦太太一个劲地摆手，涂得鲜红的嘴唇嘟出一长串泡泡般的NO，正色道：按照校规家长不可以进去找孩子。再说，这么大的校园，这么多的孩子，我准保你也找不着女儿。你放心吧，把午餐留在这里，这张通知单一会儿就到她手中，今天她不会挨饿的。我只好道了声谢，讪笑着走出办公室。
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一边慢腾腾地往停车场走，一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思忖也许能在人群里发现女儿的倩影，倒是一眼瞧见女儿的lunch buddy玛丽亚正兴冲冲地往小卖部方向赶。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跑上前去叫住玛丽亚，询问女儿的下落。玛丽亚茫然地摇头，显然心思全在小卖部的零食上。我只好支支吾吾说了午餐的事，拜托她转告女儿一定记得去拿午餐，又向玛丽亚连声道谢。
下午女儿回家后一见我就气呼呼地嚷嚷：玛丽亚向朋友们描述我的妈妈像个疯子一样满校园地找我，大伙都笑我长这么大了还要妈妈来送饭！
我委屈地抗议：好心当了驴肝肺，你要面子但是也不能饿了肚子。
女儿涨红着脸说：今天我带了午饭了。就算哪天我忘了带，我们这帮lunch buddy每人分我一点也能凑合一顿。
Nonsense! 这是什么话？我生气地走开。
先生回家后，谜底得以揭晓。原来先生也被夏时制搞得头晕，糊里糊涂将两个保温盒都装满了意面，女儿装午餐包的时候带走了黑色的保温盒，留下了红色的那个，引起了我的误会，害的我白跑了一趟！
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看书，女儿蹑手蹑脚地抱着书本挨到我身边，在咖啡桌上做起了功课。我头也不抬地说：咦，好端端自己房里的大书桌不用，硬是和我挤这儿做功课，奇怪！她撒娇道：一个人在房间里做功课多冷清多孤单啊，我要和我的妈妈在一起。她像一只小花猫似的往我身上蹭蹭。窗外春雨淅淅沥沥的，女儿的铅笔沙沙地响着，伴着我偶尔翻动书页的悉悉索索，春夜的空气里荡漾起一丝温柔恬静的气息，我希望这一刻久远悠长。
临睡前女儿突然眨巴着眼睛问我：怀孕的女人是不是特别多愁善感？细问之下，原来她的数学老师凯蒂小姐预产期临近，即将去休产假，今天看到女儿的午餐通知单，一时竟红了眼眶，万千感慨母爱的伟大，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并不是每一位母亲都会这样做的，你真幸运！女儿说她当时真担心凯蒂小姐会当众失态地落下泪来，那该有多难为情啊。
我亲亲女儿的额头：你看，老师也说你幸运呢。我爱你，晚安。
女儿把被子拉过头，脸蒙在下面，传来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我也爱你，可是我不说！
我把她的被子拉下来：你刚才说啥，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女儿咯咯直笑：我是说你给我的那块巧克力饼干好吃极了！
夜深了，绵绵的春雨还在下着，润物细无声，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样子，就像有些爱，某段时期就是不能说，也不用说，彼此的心里也清楚明白。
啊，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为娘叮女携餐去，
充耳不闻。
充耳不闻，
忙乱如同火燎臀。
驱车送饭逢尴尬，
爱女娇嗔。
爱女娇嗔，
深爱妈咪羞启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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