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个人,因为逛窑子,被关到思过崖长时间面壁了。我说的不是海波,而是令狐冲。
如果你读过笑傲江湖,很难不下意识地为波波同志叫屈:令狐冲不但逛窑子,打架行凶,还勾搭敌对势力,华山派的大小政策能违反的都违反了,性质这么恶劣,才面壁思过一年。而咱波波同志不过叫个外卖,就面壁思过六个半月——咱们的组织怎么比岳不群还严呢?
更让一些群众不理解的是,去年魔都五名Judge同志合伙逛窑子,只面壁10天。组织上为啥单对波波这么狠呢?波波咋这么没地位呢?
你们的疑惑,我懂;但是在这里,我得为组织说句话。
组织上办人,无非四种选择:不办、轻办、严办、往死里办。具体怎么办,不是你们想象的“官官相护”“沆瀣一气”等等那么简单,而是一番科学周密的成本核算的结果。
抛弃一个人,组织上是有成本的。
二、
简单地说,组织上抛弃一个人,大概有三种成本。
第一种叫利益成本。这个好懂,每个人不论本领大小,多少都能给组织输送利益、创造价值。能耐越大的人,创造的价值也越大,抛弃他的成本也越高。
你到左冷禅那里去告费彬同志杀人,告得动吗?费彬同志是嵩山公司的重要支柱,单就说这第一种成本,就足够左冷禅董事长拼命罩着他,哪怕你写个天大的状子。
第二种叫感情成本。组织对个人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很复杂,其中有组织感情,有阶级感情,有私人感情,还有身份认同。一旦要抛弃某个人,组织不会不顾念感情成本。
比如梅超风姐姐和江南七怪闹别扭,黄药师能不向着梅超风吗?论组织感情,二人同为桃花岛公司成员;论私人感情,有没有潜规则另说,至少是多少年耳鬓厮磨的师徒;论身份认同,梅超风姐姐好歹是江湖上知名高手、中上流圈子里的人物。江南七怪呢?那是著名屌丝、底层人物。谁和黄药师身份更接近,一目了然。
自古人以类聚,对身份认同度高的人,天然就会觉得亲近;对身份认同度低的人,往往看见就会来气。乔峰在聚贤庄和天下英雄断交,挨个喝绝交酒,前面喝了五十多个高手都没事,等到武功差劲的向望海同志也上来喝,就遭到乔峰严重鄙视,劈头盖脸一顿训:“凭你也配和我喝这绝交酒?”然后“将他从厅门中摔将出去”。可见,缺乏身份认同,连喝个酒都要被打。
第三种,叫做规则成本。组织一旦抛弃一个成员,就很有可能就会破坏某些规则,开了不好的先例。江湖上,许多规则都是不大好在明面上破坏的,比如“五岳剑派,同气连枝”“武当弟子不和峨眉弟子动手”等等。为什么灭绝师太在外人面前出了名的护犊子?除了师徒感情之外,她要保护的规则就是“老子峨嵋派的事,外人少TMD的搀和”。
三、
这样一来,你大概就懂了,帝都的波波和魔都的Judge,为什么会受到组织完全不同的对待。
抛弃波波,首先规则成本很低:谁定的规矩咱不能严办个演员了?其次感情成本也欠奉:衙门干办人员对一个演员艺人,能有多少身份认同?估计反而是“叫你丫挣钱多,叫你丫泡妞多,让你丫瞎得瑟”的心态还多些。
波波不被抛弃的最大的凭籍,在于利益成本。和你我普通屌丝相比,他经济情况好一点,也许更出得起价;他沟通渠道畅通一点,也许更托得到人。但他这事儿已闹得众目睽睽,江湖人尽皆知,要搞利益输送很难了。严办他,反而显得严格执法秉公办事;轻办他,则可能要被骂成偏袒明星搞特殊,反而损害组织利益。
综上,他三项成本都为零,换你是组织,抛不抛弃他?
四、
魔都的Judge们之所以比波波下场好,也就不难理解了。
在利益成本上,我们不得而知,暂且搁下。但在感情成本上,Judge同志们首先同是科道中人,所以亲近;犯的是常见错误,所以理解;不幸被屌丝网民扒粪,所以同情。这些感情成本首先就要考虑进去。
在规则成本上,首先六科十三道不管私底下多少矛盾,明面上总得互相照应,做事不可做绝了,这是规则一;其次是这种倒霉事队伍里难免以后还有人要碰到,不可整得过火开了恶例,这是规则二;此事由草根扒粪引起,庄稼汉一起哄,士大夫就自残,这种风气千万不能鼓励提倡,这是规则三。
所以,你拿着波波和Judge们胡比,你只比了现象,你比了成本吗?你只会冲组织撒气,你为组织算了代价吗。
有一点你放心,成本再大也是有极限的,没有永不能被俱乐部出售的球员,也没有永不会被抛弃的贵人。被刘启先生腰斩的晁错同志,被杨皇后女士砍了脑袋送到金国去的韩侂胄同志,不都被果断地抛弃了吗。
《鹿鼎记》里,洪教主面对咄咄逼人的五个叛徒,突然转身一石头砸死亲密跟班殷锦,和五个叛徒重新做起了好兄弟。书上说洪教主“于顷刻间权衡轻重利害,便即杀了殷锦”,他“权衡”的是什么呢?不正是我所说的三个成本嘛。
(六神磊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