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山狱中日记，囚犯托尼和中国妻子-1

托尼的全名是安东尼，陆文斯汀，白人，50多岁。囚号一三七一三六，说明他很久前犯过事，有前科，因为囚号从一开始的。现在新号快到四起头了。他长得人高马大，不是年纪大了，他简直称得上英俊小生。据说他是法国裔，母亲是个女权主义者，从事艺术，现住在旧金山，60年代疯狂时搞同性恋，双性恋，一夜情怀上他，生下他后送给一个犹太家庭收养，所以托尼也自称犹太人。托尼的妈妈不知托尼生父是谁。托尼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有个中国妻子，33岁。这位女性，听说小巧玲珑，别的囚犯见过她探监，说长得很不错。托尼讲这福州女子与他很有缘，第一次因公务电话接上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展开电话热恋。据说那女子祖母是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妈妈和继父开有几家中餐馆，有点财产。父母一心一意要女儿嫁给一个台湾人。尽管台湾人家产万惯，但这小女子就是不为所动，用托尼的话讲她打心眼里瞧不起“武大郎式的中国男人”。当然托尼讲这话时，是当着一群白人囚犯讲的，而不是当着我的面讲。倒不是托尼怕我，而是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武大郎”，托尼多少算是有心人。我并非被托尼的话伤害，倒是心中有点悲哀，因为托尼也讲了不少中国女人如何下贱的话，似乎对亚裔女子十分不屑。托尼自己曾有过一次婚姻，前妻是个白人，生有一个儿子，如今也20多岁了，吸毒成瘾。托尼曾到马尼拉，东京，越南，泰国，菲律宾及莫斯科的公司工作过，与各种女子接触，艳福不少，但认为莫斯科女郎太贵，大概是因为托尼只是一个下层职员吧。他与那些亚裔女子也到了谈婚论嫁地步。或许这些经历，他偏爱“小女子”，他津津乐道他与太太温迪如何海誓山盟，和睦相爱，每天7，8通电话，每周3，4次探监等等。每当温迪妈妈抱怨温迪不该嫁托尼时，托尼就提醒温迪，说温迪妈妈前夫是中国人，如何对老婆拳打脚踢。托尼说，温迪和他一起，至少保证一日三餐。托尼说他喜欢做饭，但我不太明白这种体贴对温迪有多少实际意义，别忘了温迪父母可是开餐馆的。

如果托尼只讲这些故事，也就不需要福尔摩斯转世了。托尼真正吸引人眼球的，是他逢人就讲他的案子。据托尼讲，他和温迪开了几家“典当行”，在康州哈福郡最不安全的公寓区居住，他说是图便宜。这本身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与温迪算有钱人，都有工作，又有生意，而中国人对安全十分在意，怎么会住到一个刑满释放者云集的地方呢？如果与下边所要讲的托尼人命官司结合起来，就不难看出托尼与温迪也许从事着一些不法或危险的生意，比如放高利贷，诈骗，敲诈等等。

托尼案子大概如下：去年八月二十八日前后的某一天，周六深夜，周日凌晨一点左右，托尼的一个黑人近邻上他家来，猛烈撞门，托尼与温迪都在家，灯火通明。听到敲门声后，托尼开门察看，发现这个黑人手持一把五，六英寸的短刀，托尼便将他推开，把刀打落在地，并打了他一拳，致使那黑人跌倒在地。然后托尼关门进屋，不再理他，但仍从窗户往外看，见那人已经爬起来，坐在台阶上，过一会走了。那个黑人的公寓离托尼的公寓约有一百码，在三楼。第二天(星期日)上午11点左右，托尼睡醒，发现门廊上有一滩血。下午托尼试图去看那个黑人，但门从里面反锁着。托尼就电话公寓经理，那经理同样去看那黑人，门同样反锁，便从后院窗户爬进去，发现那黑人已经死了。第三天(星期一)早上，托尼打电话给一个熟人，那人在麻州，懂法律，劝托尼直接报警。于是托尼报警。警察开始调查，托尼承认头天晚上的冲突，于是托尼被逮捕，被指控打架伤人。

这只是托尼讲的故事众多版本之一，其中有关印裔经理的细节，我的记忆有出入。托尼大概是去年十一月转到这个监狱。转来后第一次出庭，他就说他的指控已经变成殴人之死。

由于托尼逢人就讲他的案件，而且主动提供很多细节证明他无罪。我一开始只是静静地听，但感到十分惊奇，不知他的动机是什么。也许他故意不断讲，以为有人会去报告，这样就可证明他无辜，或让警察接受他的说词。当他与太太通话时，他知道有人监听，所以故意不断讲他的案子，才会不断说自己无辜。但这聪明只是小聪明，而且聪明反被聪明误。许多囚犯说托尼精神不正常，也有人说他扯谎，根本不信他。而我呢，由于后来在听托尼讲故事时，不时问一下细节，并装做是检察官质疑他，久而久之，就开始回过味来，知道托尼不但在编故事，而且认定，他犯的也许是一桩谋杀案。

他之所以不断对人讲，目的是观察别人的反应，并根据反应不断修改故事。这从他特别愿意跟我论证故事细节就可看出来。

五月二十八日，二零一二年于康州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