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賴喇嘛轉世問題會更加複雜嗎?

轉載：BBC中文網


流亡的西藏精神領袖達賴喇嘛前不久在接受BBC採訪時又談到他的轉世繼承問題，達賴喇嘛說，轉世制度是在封建制度下形成的舊思維，已經過時。他本人支持民主制度。達賴喇嘛在2011年就表示，為了順應世界民主發展趨勢，要終止持續了300多年的達賴喇嘛轉世制度。

多年來流亡在印度的達賴喇嘛一再提到終止達賴喇嘛轉世制度已經令中國不滿。據中國媒體報道，中國全國政協民族和宗教委員會主任朱維群從2014年起每年都在全國「兩會」期間點名指責達賴喇嘛的名字，說他在轉世及漢藏談判等問題上「違法、忘本」。朱維群說，十四世達賴宣稱不再轉世、停止達賴喇嘛世系是「一種雙重背叛」，即政治上背叛祖國，宗教上背叛達賴喇嘛世系。」

西藏政府主席白馬赤林也在今年兩會期間譴責達賴褻瀆藏傳佛教，說達賴喇嘛轉世問題要「尊重中央政府的權力」，達賴喇嘛個人說了不算。

達賴喇嘛轉世

不過在美國的西藏問題專家阿沛•晉美(首任西藏自治區人民政府主席，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全國政協副主席阿沛•阿旺晉美之子)認為，達賴喇嘛不轉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數百年來西藏的政教合一制度通過達賴喇嘛轉世繼承而延續，而內地的中國政權一直通過達賴喇嘛制度影響和控制西藏。

出於政治考量，主張無神論的中共政權堅持繼續達賴喇嘛轉世制度。另外，在藏傳佛教中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互為師徒。班禪喇嘛在選擇下一世達賴喇嘛的問題上有很大的發言權。而現在在北京的第十一世班禪喇嘛是由中國政府選定，自然給了中共在選擇達賴喇嘛轉世問題上一些程序上的優勢。

由第十四世達賴喇嘛選擇的靈童已經被中國方面控制，從公眾視野中銷聲匿跡。據流亡美國的阿嘉活佛回憶，在1995年選擇班禪轉世靈童的「金瓶掣籤」完全受中央政府的宗教機關的操縱。

阿沛•晉美分析說，達賴喇嘛方面擔心未來達賴喇嘛轉世會出現上述局面，這也就是達賴喇嘛同中國政府之間分歧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他認為達賴喇嘛方面也沒有確定一定要停止達賴喇嘛轉世制度，另外突然終止持續了幾百年的傳統制度，藏人是否在心理上能夠接受也是個問題。

四大活佛系統

其實按照歷史傳統需要中央政府認可的藏傳佛教活佛轉世並不止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按清朝理藩部的有關規定，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以及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呼圖克圖：轉世活佛的蒙古語稱號）轉世后，朝廷派欽差大臣去當地出席坐床儀式予以承認。另有八名呼圖克圖在轉世後進京受封。八名呼圖克圖之首是內蒙古的章嘉呼圖克圖。

關於達賴喇嘛轉世和班禪喇嘛轉世爭議的報道不少，但是對於所謂黃教的四大活佛系統其他兩位活佛的報道卻不多。一般人都知道傳統上達賴喇嘛主前藏，班禪喇嘛主后藏，但知道滿清、民國時期，外蒙古和內蒙古分別有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呼圖克圖：轉世活佛的蒙古語稱號）和章嘉呼圖克圖兩位宗教領袖的不多。

清政府推崇喇嘛教，優待活佛僧侶，鼓勵出家，以此加強對蒙古和西藏的控制。五世達賴喇嘛受到順治帝冊封，康熙帝先後冊封了一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二世章嘉呼圖克圖。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與章嘉呼圖克圖一般被稱為藏傳佛教格魯派四大活佛。

章嘉活佛作為內蒙古藏傳佛教的最高領袖曾被康熙封為「『灌頂普善廣慈大國師」，後來的章嘉還被任命為駐京喇嘛和大國師。滿清滅亡后，七世章嘉呼圖克圖積極贊成共和，並勸內蒙王公放棄「獨立」，因此被袁世凱封為「灌頂普善廣慈宏濟光明大國師」。

內外蒙古活佛

1911年在滿清帝國搖搖欲墜時在外蒙古的第八世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同年底宣布外蒙古獨立，立蒙古國並自任可汗。七世章嘉呼圖克圖曾多次致函八世哲布尊丹巴，規勸他放棄獨立。4年後哲布尊丹巴為局勢所迫，取消獨立，被袁世凱封呼圖克圖汗。

1921年，蒙古人民革命黨在蘇聯幫助下建立新政權，哲布尊丹巴被架空為立憲君主。1924年哲布尊丹巴圓寂后，人民革命黨政府宣布不再尋找轉世靈童，之後外蒙古改人民共和國，並限制宗教，禁止活佛轉世。

哲布尊丹巴雖然是藏人，但卻被許多蒙古民族主義者視為蒙古民族國家創立者和民族主義者。哲布尊丹巴圓寂后，僧人在藏區秘密尋訪哲布尊丹巴的轉世靈童，1936年確認了生於西康理塘的藏人兒童蔣巴南卓為哲布尊丹巴轉世。

第九世哲布尊丹巴在1991年得到第十四世達賴喇嘛的正式確認，1999年他訪問蒙古國，2012年在烏蘭巴托圓寂。因為哲布尊丹巴在蒙古獨立以及歷史上的泛蒙古主義運動中的重要作用，哲布尊丹巴尋找轉世靈童一直受到中國的關注。

第九世哲布尊丹巴有過交集的內蒙古人民黨主席席海明說，第九世哲布尊丹巴的轉世靈童已經在蒙古國找到。據席海明說，現在蒙古國已經通過法律承認了在蒙古國找到的蒙古族轉世靈童為十世哲布尊丹巴。現在九世哲布尊丹巴的弟子和朋友正在蒙古指導這位轉世靈童學習。

民國時代的七世章嘉呼圖克圖是當時四大活佛中介入中國政治最深的一位。當時的內蒙古東西部受不同的地方軍閥勢力主宰，令內蒙古傳統的世俗政治秩序受到擠壓。章嘉呼圖克圖在鞏固其在內蒙古的宗教領袖地位過程中同國民政府處理邊疆事務的蒙藏委員會發生衝突。

轉世問題複雜化

當時的中央政府認為內蒙古的制度不同於西藏的政教合一，而且也不允許內蒙古出現一個統一的世俗領袖和宗教領袖，因此對章嘉活佛進行了壓制和制裁。不過後來國民黨政府又利用章嘉在內蒙古分化瓦解由德王領導的「高度自治」運動，章嘉呼圖克圖因此受到國民政府表彰，被封為「護國凈覺輔教大師」。

七世章嘉於1957年在台北圓寂。據席海明先生說，章嘉呼圖克圖的繼承者八世章嘉是位30多歲的成年人。歷代章嘉轉世都來自土族。土族在語言和民族上接近蒙古族，據說現在的八世章嘉也自視為蒙古人。

藏傳佛教對蒙古地區的影響源遠流長，達賴喇嘛不僅是西藏人的宗教領袖，而且在蒙古佛教中也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第十四世達賴喇嘛1959流亡印度擺脫了中國控制，持續為西藏的民族主義和民族認同提供精神動力，保持了西藏問題經久存在。內蒙古和西藏、新疆一樣是中國三個最大的少數民族自治區之一，同樣也有境外流亡政治勢力存在，境外蒙古系活佛轉世及其影響也備受中國關注。

目前中國政府同達賴喇嘛方面的爭議主要在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的轉世，第九世哲布尊丹巴活佛似乎轉世並沒有成為爭議。中國中央政府承認活佛轉世的傳統承自滿清，歷史上的滿清皇帝被西藏認為是文殊師利菩薩化身，歷史上的蒙古可汗被西藏人尊為金剛手菩薩的化身，西藏依附蒙古和滿清的政治關係被披上了宗教面紗。中共政權主張無神論，只堅持西藏依附中央的政治傳統和達賴喇嘛世系傳統。

蒙古國自認為與民國同時從滿清中分離，自然也繼承了滿清帝國的部分遺產。如果蒙古國立法承認哲布尊丹巴轉世被理解作歷史繼承的權利，那麼達賴喇嘛轉世由蒙古國承認是否也能算沿襲清朝冊封的傳統呢？特別當十四世達賴喇嘛轉世到了蒙古的情況出現，中國堅持的歷史法理依據就變得更加複雜。

按照蒙古國的看法，他們的現代國家前身也是滿清帝國，蒙古國與中華民國和中共政權歷史上沒有過隸屬關係。而之前滿清政權入關前同蒙古部落結盟時，皇太極就自稱繼承了蒙古汗統，作為蒙古諸部歸附的法理依據。在此意義上講，蒙古國的歷史傳承源自更早的蒙古政權和後來的清帝國。那麼在繼承冊封藏傳佛教活佛轉世（包括達賴喇嘛）問題上，蒙古國是否至少有同樣的權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