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也好，摳也好，有愛就好

作者: 欣易

  ――我與德國老公的怪味生活


無意間認識了一個老外，無意間又被他愛上，從此，本應是一如既往水到渠成的慣性生活，卻被弄得七顛八倒，翻心倒肺。面對種種「謬行」的洋老公，我常常被弄得啼笑皆非。好在他對我的愛真切可感，就這一筆，便抹掉了我們之間的種種「不快」。



狂愛心慌

夫君原名奧瑪森，婚後我給他取了一中國名：富貴兒。這名曾是我家一條狗的名字。富貴兒是德國斯圖加特人氏，大學畢業后，先在家鄉一個公司當產品推銷員，后從事工業建築，終於成為一名工程師。1998年，因為熱愛中國，富貴兒以留學身份自費來到中國。在一次陰錯陽差的朋友聚會上，這個高個子德國佬不顧眾人側目，對我大拋媚眼。由於我的意志薄弱，心腸太軟，經不住七纏八磨，終於和他成為戀人。

富貴兒是在浪漫的日耳曼文化背景中成長起來的，在他眼裡，親吻和擁抱就如吃飯穿衣那樣尋常。所以和富貴兒一確定戀人關係之後，立馬將西方人的狂熱傾瀉在我的身上。

我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受很傳統的教育。面對富貴兒的瘋樣兒，我正色警告他：「這是中國，我們的文化傳統不同，你千萬別在外面和我親吻擁抱。」他覺得不可思議，對我說：「我太愛你了，無法用語言來表示，所以只好親吻你。」我說國情有別，我們的愛情通常是深埋在心底，或者是在深夜靜悄悄，或者是在沒有別人的時候才能盡情表達。富貴兒大為不解：「戀人之間不許親昵，這是何道理？」

多數時候，富貴兒對我的警告遵守得很好，但一不小心就會越軌。好幾次，他當著我朋友的面，抱住我就開始「嘖嘖」作響地親吻，搞得我手足無措。我也一樣濃情似火，但總是「把愛埋在心底」。有時在街上，富貴兒要「非禮」我，我就做老鼠過街狀先觀察一下四周，看條件是否允許，然後再予以迎合。

我和富貴兒認識時還沒有手機，於是他就一天無數次地將電話打進我的辦公室。他不懂漢語，我們只好用英語講話，同事們見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嘰里呱啦地怪叫，一個個露出不屑的神色，我感到特別尷尬。後來就不讓他上班打電話，他就想出一個新招：發傳真。那天我一進辦公室，文印室小姐就叫我：「欣易，有你幾個海外傳真呢！」我納悶兒，國外誰發傳真給我呀？一看，是富貴兒的，滿滿幾張紙，訴的全是一周的「思念之情」。我勸他別這樣，旁人會說我顯擺，可富貴兒不依不饒，他說愛情就要表達。我說：「你咋這誇張？愛也不必這樣呀！」結果這句話讓他傷心了好幾天。

各自付賬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來到富貴兒的住所，那是他租的一套公寓。他用溫暖的手臂將我摟在懷裡，用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已經離不開你了，我們搬到一起住吧。」

我給了他一個長吻，他覺得這就是默許，於是興奮地跳起來，環視了一下空蕩蕩的公寓，開始為我勾畫美好未來。

他說：「就搬到我這裡來住吧，你就不用再租房了。我們需要買一套沙發，一個大衣櫃和餐桌。噢，對了，還需要買一個微波爐。音響和電視都不用買，我這裡有，雖然舊一點，但不影響使用。把你那台冰箱搬過來，我現在用的這台該扔了。」他一邊說，我一邊不停地點頭，渾身軟綿綿的，彷彿掉進了蜜罐里。

「我們還需添置一些生活用品，我大致算了一下，大約需要花費4000塊錢，你我各出2000元。我這套公寓的房租每月1200元，我們各付600元，伙食費、電費和市內電話我們平攤，長途電話各付各的。你看怎麼樣？」他說得慷慨激昂，而我卻目瞪口呆，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那麼陌生，他不像是我的愛人，倒像是一個商家在同我談一筆買賣，可我實在拉不下情面同他討價還價。

天色已晚，房間里變得更加黑暗，全身上下都感到冰冷。我用被子將頭整個蒙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富貴兒似乎有所察覺，他伏下身，貼在我的耳邊，十分溫柔地說：「我們生活在一起會很幸福。我愛你！」我始終沒有反應，他又壓低了聲音說，「在我們國家，夫妻都是如此，這沒什麼不好，你肯定會習慣的。」

有一次和富貴兒去超市採購，我在貨架上挑選，他在一旁推著小車跟著我。那種感覺特別好，就好像妻子與丈夫一起那樣，正為一個共同的家而儘力。

那天買的東西主要是女性用品，富貴兒就拿了兩個麵包和一聽純牛奶。收銀小姐將東西一一過賬，然後笑眯眯地說：「一共是68塊。」富貴兒拿出錢包，掏出13元錢交給收銀小姐，就若無其事地四處張望。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卻當著許多人的面說：「哦，我的東西已經付了賬，你付你的錢吧。」

我羞愧得無地自容。我對富貴兒說：「我忘了帶錢包，你先替我付上吧。」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又掏出錢交給收銀員，轉過頭對我說：「回家別忘了還我啊！」

一家兩制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結婚了。婚禮在德國舉行。根據當地風俗，那一天，市政府的官員在教堂為我們主持婚禮。他首先介紹了我和富貴兒的戀愛經過――我們提前寫好給他，然後對著全體來賓問道：「有沒有人反對這樁婚事？」他的話音剛落，安靜的禮堂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稚嫩的童聲：「NO，NO，NO！」惹得大家愉快地哄堂大笑。原來是一歲半的小嘉賓伊莎在媽媽耳語教導下的發言。

最後的高潮是富貴兒遵照中國禮節，向每位來賓贈送了一包喜糖，這使德國人分外驚喜，富貴兒興緻勃勃地向大家解釋了中國傳統婚慶習俗。說著說著就忘了形，好像今天不是他結婚，而是在主持別人的婚禮。主婚人嚼著喜糖表示，他主持了10多年的婚禮，這還是頭一回享受到喜糖，連聲稱讚：「這個風俗真美妙，表示婚姻甜甜蜜蜜。」

結婚後，我與富貴兒之間經常爭吵，有時是因個性差異，有時是因為生活習慣的不同，有時則源於中西方的文化差異，大都是些生活細節的小事。我們的吵架和別人稍有不同。為了在氣勢上壓倒對方，我們每次開始都用英語，但考慮到語言障礙會影響自己的戰鬥力，吵著吵著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母語，富貴兒用德語出擊，我則用漢語回駁。有時等爭論結束時，主題已經跑得很遠了，於是彼此都不好意思地偃旗息鼓。

我與富貴兒對氣溫的感受很有差異，他穿毛衣時我已套上了棉衣；他穿著自在舒服的襯衫時，我則仍卸不下春裝；他決定開開窗透氣了，我卻覺得冷得難受。為此，富貴兒還專門去一個美國佬家中討教，因為他的妻子也是中國姑娘。可是討教了幾次也沒有什麼結果，富貴兒只好按照中國現行「丈夫讓老婆」的俗例不了了之。

此外，飲食上的摩擦也經常發生。一天晚上，我興沖沖地告訴富貴兒說：「今日晚餐我將犒勞你一頓宮廷美點。」富貴兒不知是何「宮廷美點」，早早洗好手在桌邊恭候。結果，當他看我端上來的原來是「紅棗窩窩頭」時，差不多餓昏了頭的富貴兒先是愣愣地盯了幾秒鐘，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咬了一口，隨即「呸」的一聲把嘴裡的東西吐得一乾二淨。他青著臉委屈地說：「你怎麼能給我吃這樣的東西？還稱什麼『宮廷美點』！簡直不可思議！」我同樣委屈地爭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本想讓你嘗嘗新鮮，沒想到你居然如此不識抬舉！」說完我就獨自大吃大嚼起來，富貴兒兩眼冒火，坐在那裡像狼一樣瞪著我。

對於吃得我心滿意足的米飯青菜，富貴兒也常常愁眉苦臉地抱怨：「這哪裡像一頓飯呀！」於是吞下我做的中餐后，自己又忙不迭地開小灶，「進補」些乳酪才罷。

印象最深的是婚後不久的一次「魚戰事」。那天，為了兩條魚究竟是做成中式紅燒，還是做成西式奶油味的問題，我與富貴兒爭執不下，談判無果的情況下，只得一人一條，各自為政。待端上桌時，相互友好地邀請對方品嘗異國風味，那一刻我感到很可笑，但也感到情味濃濃。逐漸地我們開始習慣一星期內中西餐輪換著吃的折衷方案，當然有時也會出現我津津有味地喝麵條湯，他在一旁大嚼漢堡包的場面。

笨蛋大傻

和富貴兒從戀愛到結婚，因為他的傻氣，我不知受了多少委屈。結了婚生了孩子，我想他該慢慢變得靈活聰明了吧！不，還是一副蠢相。某日，我們去逛商店，我看中了一條價格不菲色澤迷人的真絲紗巾。我就站在櫥窗前踟躕流連起來，其實要買我口袋裡也有錢，不過我想考驗一下富貴兒對我的誠心。

我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這絲巾不錯，我很喜歡它。」富貴兒認真地回答說：「那就買下來。」我又說：「可惜太貴了。」他說：「既然這樣，那就不要買了。」我又用手細細地摩挲，一邊說：「可是我喜歡呀！」他仍然木然：「喜歡就買了吧。」我暗自生氣，要是換了中國男人，早就掏出腰包拱手就獻上了。此事讓我耿耿於懷，後來，我舊事重提，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你想讓我買了送你，你告訴我呀！」

有一次，我們買好了晚上8點的電影票準備去看《珍珠港》。晚飯時不知何故我生了一通悶氣，結果飯也不吃，就對他說：「我討厭你，我要一個人去看電影。」說著就自己拿了一張票，把另一張票扔在桌上，氣沖沖地要出門。富貴兒一看，急忙來拉我，我心裡希望他把我拉回去，可是行為上卻表現得很堅決。富貴兒只好放手，我飛身下樓，開車就奔電影院去了。到了電影院，買了一大包爆米花大口咀嚼，一邊盼望著富貴兒來向我賠不是，結果等到電影結束了，也沒有把人盼來。回家的路上，越想越生氣，覺得自己被人如此地忽略，就在車裡大哭起來。

回到家之前，我仍然做著各種猜想：也許他正焦急地給警察打電話，或者站在樓下的大門前等候，或者神情緊張地坐在沙發上發獃……開鎖進大門一看，大門口沒人，心就開始失望；進了客廳，沙發空空，我說服自己：他一定在卧室打電話，詢問他知道的所有朋友關於我的下落。

我輕手輕腳地進屋，一看，他正在專註地上網！我的火氣頓時躥上頭頂。我大發雷霆：「為什麼不去找我！」他卻慢條斯理地說：「我是想去的，可是你走的時候說特別討厭我，所以我以為還是不去打擾你為好，免得你討厭。」我歇斯底里地叫道：「可是現在我更討厭你呀！」他一臉茫然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其實，我只是想讓他把我當孩子一樣嬌著寵著，在我不高興的時候向我賠個小心。可他竟然不會，不會罷了，還問我為什麼。氣死我也！

富貴兒是個好人，儘管他不善解人意，儘管他機械教條。正是這樣，我生完他的氣就諒解了他，照樣依戀他，愛他，因為他始終都真摯地愛著我。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有真誠有愛就夠了，其他都不過是形式而已。(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