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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2 11 2009 13:02
蘆笛
春泉彈簧同志說:
「國人里,不搞坑蒙拐騙的是少數。即使到了國外,有充分良好的環境使人心向善,但那些壞了心術的人們大概已經習慣成自然,不搞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這話值得商榷,第一,那「國人」恐怕得改成「大陸人」。第二,即使是海外大陸人,「不搞坑蒙拐騙的是少數」恐怕也未必成立。
先說第一條。我認識的港台新馬華人不少,基本素質與大陸人完全兩樣。論個人的基本誠信、樸實、可靠都遠超大陸人。香港人尤其出色,看不出與本地鬼子有太大區別。法治觀念、工商意識都和鬼子差不多,而敬業精神尤有過之。
這是我本人或是太太認識的人。孩子的感覺也差不多。他大學本科時,上的是一個國際學院,外國學生特別多。他對大陸留學生印象特別糟,多次跟我抱怨過,說千萬不能跟大陸學生合住,那些人基本是賊,搬走時什麼東西都要拿走,連鍋碗瓢盆都要席捲一空,也不嫌重。有幾次還有人問他要不要分享浴室里的洗髮劑,他謝絕了。過後跟我說:這算什麼事?炊具還算是房主提供的(他們住的是furnished house),那洗髮劑乃是各人買了放在浴室里的,連這種東西都要拿走,還好意思來問我,好像是給我個天大的人情似的,讓人看得起么?又不值幾個錢。
因此之故,在亞洲學生中,他一般只和日本人與港台新馬華人來往,還參加過台灣學聯組織的活動,對那些人的印象都很好,覺得跟那些人交朋友不用花什麼心思,關係要簡單明快得多。他那些朋友我也見過,一個強烈的印象是: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心術與大陸人完全是兩回事,光明正大,簡單質樸。我見過他的一個朋友,是台灣糖業大王還是什麼大王的公子,非常拘謹靦腆,一點不像豪門出來的,與大陸紈絝完全是兩回事。
這當然不是說沒有例外,他的一位日本女同學就很糟糕。那人看上去特別小,鬼子又看不出黃人的年紀來,於是那女生便經常冒充未成年兒童,買打折扣的車票、公園和博物館門票等等。這種行徑,跟盜竊屋主的炊具與室友的洗髮劑毫無不同。
我認識的一位泰國華人訪問學者也夠嗆。那陣子我還是學生,有次她來跟我借學生證,說是要去旅遊,可以靠那玩意買折價票。我於是大笑,說,雖然在鬼佬眼中中國人個個一模一樣,但恐怕他們再蠢,男女還是分得出來的吧?旁邊的鬼佬全都笑了,可那訪問學者竟然聽不懂我的話(她的英文糟極了),還在執拗地要求,我只好用手點著一字一句地說:你,女的;我,男的,yes?她說,Yes。我再指指旁邊的鬼佬,說,They can see this fact, yes?她說,Yes。我說,So, the person selling the tickets will find it』s a man』s picture, not a women』s, yes?她說,Yes。我說,So?她說,Your student card, please。 我絕望了,嚷道:No! Ican』t! 她問:Why?我大叫:Damn it! There is no why. I just don』t want to lend it to you! OK? 她說,OK,your student card, please.
這才是真正的姨爹,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遲鈍的人,然而依然有搞歪門邪道的智力。但總的來說,我覺得大陸學生的平均基本素質確實比其他地區來的華人學生低。
關於第二點,我認為對海外大陸人也不能一概而論。以留學生而言,個人一點靠不住的感覺是,兩頭好,中間壞,最先出來的留學生都是土包子加窮鬼,處處顯出寒酸和土氣,難免「人窮志短,馬瘦毛長」,但一般也就是喜歡撿垃圾,撿點人家扔掉的沙發什麼的,熱衷於逛跳蚤市場,打撈點二手貨,生活特別節省,但弄虛作假坑蒙拐騙的不是很多,很少聽說有捏造數據寫論文的事。
這撥人對國外的文明生活方式很敏感,很快就發現了國內外生活習慣的不同。我記得當時本地留學生辦的刊物上時常登出這類感慨,不是說進門時前頭的鬼子興跟你拉著門,等到你接住才放手,就是說鬼子在公眾場合如何自覺,不大聲喧嘩,待人彬彬有禮,助人為樂,等等,要麼就說鬼子對人命價值非常看重,每個單位都專門有火災發生時的緊急出口,還有急救藥品等等。在公眾場合,大家也努力向鬼子學習,雖然穿著寒酸,用錢小氣,但一般還是文明人模樣。
真正素質差的是那些出國「考察」的官們。那陣子的官員也沒多少錢,出國時比我輩好像還寒酸,於是專搞邪門歪道,到了一地,便去集資買一個攝像機,拿著去旅遊,離開前就去把它退了,等於白租一個攝像機。
就連使館的官員都是賊。那陣子使領館為了創收,違反當地法律,偷偷在內部開旅館,專門為留學生提供廉價食宿。如果你不要發票,主事者就把那錢揣了腰包。住在裡面,有人還會偷偷進你的房間,向你秘密兜售廉價香煙。那煙是使領館以極低價格賣給內部職工的,收的是人民幣。他們提價后賣給你,換取外匯。這就是他們個人「出口創匯」方式。因為那價錢仍比市售香煙便宜,煙鬼們都樂意購買。有次我問那小販是否接受支票,他說只收現金,卻又好奇地要我給他看看支票簿。我拿出來時,小販眼中冒出火來,羨慕得直咽饞涎。那陣子的官員是真窮,手裡基本沒什麼外匯。如今那非法賣煙給我的小販官員該是億萬富翁了吧,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當年那寒酸樣。全世界所有國家中,外交官員兼做小生意而且是非法生意,大概只有中國一家(按鬼子的法律,使領館不是商業建築,不得用於營利。何況他們這麼干還逃稅)。當真是全國性的人窮志短,馬瘦毛長。
90年代出來的人就比較糟糕了。他們仍然很窮,與老留一般寒酸和小氣,但與老留不一樣的是缺乏誠信,最突出的特點是弄虛作假,捏造CV,寫假推薦信,偽造實驗數據,簡直是無所不為。我自己都曾被迫捲入這種詐騙活動中,為人捏造過假推薦信。真TMD晦氣。就連學聯組織的春節抽獎活動他們都要作手腳,讓自己的親友抽中,還把使館發的卡拉OK、錄像機什麼的佔為己有,儘是些見不得人的小貓膩。還有的人當二房東,從鬼子那兒租房,自己住一間,再把其他房間租出去,收的租金比原房租還高,自己非但不必出錢,還能小賺一筆。我有次教人開車,半道拋了錨,那陣還沒手機,於是便到附近的一家中國人住的房裡去借電話,請AAA派人來修,我們在那兒等。那二房東聽說要借用電話,滿臉不情願,我趕快塞了兩個quarter給他,才算打成了電話。
本世紀出來的小留就不再如前二十年出來的寒酸了。豪門子弟我不了解,一般家庭出來的還是不錯的,比較可靠。如今我上機場打的,全是請小留們幫忙。那些人的商業道德一流,說好了就一定準時來。即使飛機晚點也會等。有次我和太太到家后,才發現錢似乎給少了,好像是把10元當成20元給人家了,於是趕快打電話告訴那小青年。他說,不會吧,恐怕沒錯。我說,請你看看你有沒有10元的鈔票,如果有,那肯定是我們給錯了。他看了下說,有兩張,但大概是我自己的,我也記不得原來有多少錢了,我說您就別折騰了吧。我再說他也不聽,就是不來拿錢。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裡,無法登門償還,只好不了了之。我和太太都一塌糊塗,從來記不住口袋裡原有多少錢,那小青年似乎也這樣,真是馬大哈大團圓。
這當然是表面印象,我認識的小留都不是本單位的,所以不知道他們在考試或作研究時的誠信如何,但不管怎樣,這茬人的經濟狀況遠勝於前兩茬,偷盜炊具與洗髮劑的事大概不至於再干出來了吧。這些人的工商意識也遠比前兩撥人強。那陣子我們根本也就想不到可以利用自己的車去創收,一般去機場、車站都是接送朋友,或是應朋友的請求為人幫忙,絕對想不到要收錢。當然嚴格地說,這種創收還是逃稅打黑工。
以上所說,當然是個人浮光掠影的一點觀察,毫無統計意義,不過似乎也反映了社會環境對人的模塑。我們那茬人出來時,國內尚未形成商品經濟大潮,咱們接受的是整人訓練,專業是「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心思都花在如何整同類和提防如何被整上頭去了。因此之故,我從來對同胞敬鬼神而遠之,從不參加他們的聚會活動,因為是非實在太多。好不容易從那巨型絞肉機逃出來,難道還有興趣去投入海外的迷你絞肉機?國外的優點是你能逃離,不必像在國內那樣被迫卷進去。
那陣子我來往較多的朋友是個台灣留學生。他不知厲害,經常參加大陸人的聚會,後來也膩透了,逐漸退出,只和我來往,跟我感慨道:大陸人里是非怎麼那麼多?每個人都對我數落其他人,都在說別人的壞話,從未聽到過他們說別人的好話。為一點點小事就怒不可遏,值得么?
他最深的感觸還是大陸學生似乎沒有什麼仁愛心腸,對戰爭的態度非常輕率,令他倍感震驚。他接受的是二蔣的大中華教育,從來認為自己是中國人,見到大陸人覺得特別親,認為他們才是自己的同胞,與香港那些英國皇民完全是兩回事。跟大陸人來往的結果,是讓他改變了自己的死硬立場。他對我說,他印象最深的是「不排除」——好些大陸人都跟他說,希望兩岸能和平統一,但也不排除武力解放。那麼多的人用一種如此隨便的態度說出這話來,讓他不寒而慄。他們好像從未想過那「不排除」對他全家的血淋淋的後果,云云。
總而言之,我的一點靠不住的感覺是,大陸留學生的素質是國內社會環境的相當忠實的反映。老留基本是「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毫無操守的政治動物,基本人生興趣在於整人害人,但在學術上與經濟上搞坑蒙拐騙這一手就遠不如後來人。中留則是過渡態,保留了若干政治動物氣息,但基本是毫無操守的經濟動物,專業是坑蒙拐騙。小留則是開始有點商業道德的經濟動物。如果光從坑蒙拐騙這點來看,個人感覺是中留最差。但從總的趨勢來看,從政治動物變成經濟動物似乎可以說是一種良性進化。
由此可見社會環境的作用之大。中共當國,確為敝民族的千古浩劫。前三十年把所有的國民都訓練成了仇恨熏心的烏眼雞,一個個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有的是無緣無故的恨。彼此往死里掐就是大家的人生宗旨與專業特長。這特點至今為所謂「民運」人士忠實地保留。后三十年則把所有的國民都訓練成唯利是圖的市儈,堅信「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海外華人未曾受過這種毀滅式訓練,因此再糟糕也不會如大陸人。
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曾在80年代的大陸轟動一時,但我始終興趣缺缺,覺得那書數落的「馬桶大陣」、「臭鞋大陣」之類實在太膚淺,不足齒數。當然這也難怪,他沒有在極權制度下生活的第一手經驗,要深刻也深刻不起來。處在他視野之外的,還是「文明」與「反文明」的本質區別。
已經說過了,「舊」中國具有的是一種弊端百出的落伍的舊文明,但那畢竟是文明。它的弊端無非是人民奴性較足、缺乏公民意識以及其他現代文明素養,知識分子比較愚蠢,沒有足夠的理性思維能力等等,但國民的內心世界並不曾被執政黨加以「善意的思想改造」,還保留著善良淳厚的本性。「新」社會發生的最大的悲劇,是全民原有的內心世界被我黨強行粉碎,系統地全面地注入了無數邪惡觀念,使得邪噁心術不但成了個人的生存前提,而且竟然變成了全部人生樂趣。這種「善意的思想改造」製造出來的新人,當然只能是反文明反社會分子,是全人類中最劣等的mutants。將此類病人推而廣之,拿去類比處於正常環境中的海外華人,以為那是咱們原有的基因性狀,我覺得不但難以成立,而且忽略了我黨的「善意的思想改造」的豐功偉業。
當然,我這兒用的那個mutants只是個比喻,意思是說它是一種病理突變。這類mutants不曾生活在相對正常的社會環境中,不知道來自陌生人的愛,也不知道世上有「信任」,其最大特點就是用惡意的猜疑心警覺地審視周遭的一切人事,以防中了他人的暗算(過去是政治暗算,如今是經濟暗算)。但這不是說它真是一種無法逆轉的突變。只要生活環境改變了,我相信還是會發生良性逆轉的,我本人的經歷就是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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