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和上海的前世
(1)前世
自1843年,上海正式開埠,或者仍要早些的時候,寧波人開始陸陸續續地登灘上海.
那時的上海,不過是中國陸嶼上一座中等規模的小縣城而已.遠不及當日寧波江廈街的繁鬧.成群結對的寧波人,湧上這個新的碼頭,與其說是為了找尋希望,倒不如說僅僅是為了討一個生計.
那些北上的寧波人,絕不是什麼富庶有名望的鄉紳仕族.大凡生活還過得去的寧波人,都和城市一樣,有一些局促,有一種蘊育到骨髓里的細小.他們是怎麼都不捨得拋下繁華舒適的生活,隻身去舉目無所依靠的上海闖蕩的.
早期涌到上海的這一批寧波人,混雜在當時三教九流的上海灘頭,委實不怎麼打眼.他們窩在社會的底層,做一些受人白眼的小工.他們只是一群塞人牙縫,被當時的上海人戲謔為"癟三"的鄉下人.
可正是這麼一群生活不盡如意卻一樣自強不息的寧波人,打著"四明公所"的旗號,幾十年間在上海灘持續壯大,躥升成為當地頂有影響力的族群,並且在政治,經濟,社會交往各界,控制甚至支配了整個"十里洋場".
那是在20世紀初時的光景.巧的是,也便是在那個時候,上海迅速地崛起成為遠東的明星城市,成為全世界冒險家心目中的理想之地.上海的這一段歷史,寧波人多少做了一把可敬而又有幾分可怕的推手.所以現在的小寧波懷念說是當時的老寧波造就了當時上海的繁華,這樣的定論實際上也是有史為憑,並不足為過的.
在昔日上海的"寧波幫"當中,不論是夾雜在其間象虞洽卿,朱葆三這樣的社會名流,或是慣於撈偏門的張嘯林,黃金榮,都在當時紙醉流金的上海灘留下濃妝艷抹的一筆.
又幾年之後,這一群在上海站住了腳跟的寧波商人,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向北平,漢口等地擴展,使這個在史上從來都是名不見經傳的族群,就好象他們當時身處的上海城一樣,疾速成長為中國最有實力的第一商幫,比如中山先生在寧波講演時候所形容的"凡吾國吾埠,莫不有甬人足跡.其影響之大,固可首屈一指耳.".
只是叫寧波人頗尷尬的是,這樣一個首屈一指的寧波商幫,她的中心偏偏竟然不是在寧波,而是安在了隔鄉不遠的上海.聰明的寧波人,運用當時上海能量巨大的城市輻射,穩穩地佔據著中國社會的高端.從商業衍伸到政治,文化,社會交往各個領域.
直到出生於寧波的蔣介石順利當選民國總統,這種寧波商人所期盼的社會,經濟,政治,商業的大揉雜終於達到了它的頂端.
在現代文明高度進化的物質社會,無論是處於什麼樣的意識形態,政治都只是經濟的一種延續,是經濟最本能的一種伸展.中國的歷史在20世紀早中期選擇了蔣介石,除了蔣公自身努力頗受中山先生賞識,提攜之外,當時聲名顯赫的江浙財團著實更是有推波助瀾的效用.而這中間,當時的寧波商幫,無疑是居於整個財團的核心.
當然對於蔣介石的橫空出世,生於太湖邊湖州城的張靜江先生一樣是"功可彪炳"的.
姑妄不去猜議當日的江浙財團尋定蔣介石作為自己的代理人,到底是出於如何的利益考量.寧波人對蔣的上台總是有所盼望的.當上海這座小城以一種不可思意的發展速度,在偌大的遠東崛起.寧波城卻日漸在她的光耀之下,衰微沒落,了無氣焰.
看雜史上說,蔣介石當時的身邊人接二連三提議想讓他扶一扶"日薄西山"的寧波城,但老蔣始終都沒有什麼肯定的表態.除了花資在奉化溪口老家修了長長的蔣母墓道,除了通電下野時安然地在妙高台,豐鎬房閑賦,他委實對這個少時的生養地並未有過於的垂愛.
而上海,則依舊以一種令人羨艷的速度在高歌猛進.三四十年代,寧波老城在跟上海這座後生城市的爭鬥當中,甚至連一些招架的力氣都不曾有.
實業界,走出去且有所成就的寧波人,也大都沒有再回來.他們對於家鄉的回報,只是極慷慨的金錢饋贈.
前兩年的時候,寧波人曾經有過這樣的討論,為什麼從這裡出去的四明的子孫,他們寧願牽線搭橋,很熱心地為寧波引到外來投資,而自己卻絕不在家鄉的土地上有所染指.他們到底在顧慮什麼?
在寧波的寧波人當然希望,也定然是十分歡迎他們"兔子吃窩邊草"的,可是他們卻自有他們的盤算.他們是最追求利益的一群人,這是寧波人的天性.只是他們有時候也矜持,寧波的商人行事低調,講究有的放矢.他們不會因為貪戀"衣錦榮歸"的虛名而去行使"一擲千金"的事實.他們寧願簡單樸素地回鄉朝拜,而免得擁有實業之後,一個不恰當,被村族裡的人指著祖宗的牌位扯笑某某的子孫如何不孝義,辱沒了祖上的名聲,這大概才是最讓他們見得顧慮的事吧?
所以直到1984年,寧波開放,包玉剛先生捐資興造寧波大學,以及2004年的時候,出生在寧波的楊福家教授空降了一所寧波諾丁漢大學之外,關於海外"寧波幫"在家鄉的投入,讓人著實找不出別的什麼更有"花頭"的事.
這便是而今眼下在寧波的寧波人心裡,隱約著的一種失望與失落,也是很多人對於"寧波幫幫寧波"的一種不解和黯然.當然,這都已經是題外話了.
(2)來生
言歸正傳,20世紀中葉的戰亂打斷了寧波財閥在上海的氣定神閑.
一撥連著一撥的外來人擠進這個東方明珠想要分一杯羹,已經使他們的財勢日漸式威.直到1949年蔣介石敗走台灣,他們心內最大的幻象也便隨之破滅.他們只好帶著龐大的子嗣,還有一些新來的討生計的寧波人,去尋找更適合他們的另一個舞台.到最後很大一部分都定居在了香港,出了象包玉剛,董浩雲,邵逸夫,曹光彪這樣的商業俊才,以及象安子介,馬臨這樣出類拔萃的文人,寧波幫的神話才在南中國得以延續.
這樣的延續,整好作為文章的一個斷點.儘管不怎麼確切,這樣分也未必嚴謹.不過總是宣示了寧波幫人一場新的開始,和舊的終結.
就好象新中國的成立,中國社會在結束漫長的封建歷程,和短暫的新民主主義之後,安然地步入社會主義的大陣營.
只可惜的是,寧波的衰弱卻正是在這樣的新氣象之下,達到"鼎盛".因為是前朝蔣先生的故鄉,而且地處海防重心,寧波在建國之後的二三十年裡都倍受冷落,無暇有上頭的人過來理睬.
從寧波城的老照片上看,八十年代初期的寧波東門口除了一幢7層現代的交郵大廈,其餘的建築儘是低矮夾板,乏善可陳.
所以那幾十年間,還是有一大批的寧波人飄蕩進上海,去投奔各自在那裡的親戚.儘管那些親戚的生活也不見得能好得到哪裡去,也是儘管有些親戚一彎二轉,並不見得嫡熟.
而上海也有一批連著一批的青年"上山下鄉"來到了寧波,很多都沒有再回去,成為這小城市裡新的普通的老百姓.實際他們跟土生的寧波人也並沒有什麼兩樣,長著一樣的膚色身形,操著一樣的阿拉腔調.就跟美利堅的盎格魯-薩克遜人回到不列顛一樣,水乳交融,看不出有什麼區分.經濟的貧乏倒反而使兩座城市的人走得更近了些.
說到這裡,順便先提一下舟山,這個原本被稱為定海的寧波小縣,同後來從上海劃出來的嵊泗縣,在建國后13年,拼湊成了中國唯一一個海島城市.也就是那樣的一次拼湊,卻讓寧波和上海在幾十年後,都嘗受了無處可諳的苦頭.而且為兩座城市以後在中國港口排位上的爭頂設下一個無心的埋伏.
上世紀的九十年代,是上海和寧波經濟發展的一個共同拐點.
上海的經濟開發,儘管在建國之後的幾十年,依然飽有華夏第一中心的稱號,但多少已屬一些虛張,跟城市的以往相比,沉浮著一種讓人心痛的衰敗.因為那個年代,上海實際對周邊經濟的帶動,輻射和示範,並非可以與她榮耀的中國第一相當.
直到1992年鄧小平先生倡導浦東大開發,上海的經濟才又重新煥發她應有的光芒.只是上海的這一次閃亮,跟一個世紀前的那一次已經不大一樣,至少這一次的飛躍跟寧波人已經牽扯不上過多的關係.
這樣的多寡,也使上海的龍頭輻射,率先帶起了蘇南三地的輝煌,而心理上至少是跟蘇南人一樣接近上海的寧波人和寧波城,卻在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革當中瞭然無嘗.
寧波人依舊安穩而且安心地在自己的家園裡敲敲打打.外面世界對他們的侵襲似乎總入得很慢.
那幾年時候,掌舵寧波政經進程的是一個上海同濟大學的高材生,許運鴻.
我一直覺得許在寧波當政的那幾年,正是蘊育了寧波經濟後來的希望.許運鴻以後雖然在腐敗案中被摘除寧波黨政的領導權,但是他在寧波的幾年,兢兢業業,奮力開拓,寧波能夠在20世紀末於中國大地上崛起,許運鴻這個身陷囹圄的前領導者實在是"居功至偉"的.這樣的形容也許過了些,但是他給寧波經濟,社會,文教體衛,城鄉建設所作的前瞻規劃,到現在也仍然深刻影響並且推導著寧波的每一天.
有別於當時蘇南領導人提倡的"順風車經濟",許一直講求自主,講求依靠自己的力量辦自己的事業.那個時候,無論蘇南,或是浙北都已經有不少城市提出"接軌大上海"的口號.只是寧波一直在坐視.寧波當時城市規劃的基調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國際港口城市".並沒有自降身份說成是上海遠東國際樞紐港的南翼組成部分.
對於寧波和上海,許運鴻應當有他自己的考量.尤其在港口建設方面,大抵當時的寧波市政府仍想和上海爭一雌雄.
寧波人實在應該感謝上天賜予的這麼一個得天獨厚的北侖港,2003年的時候,寧波的媒體熱炒一個叫"臨港大工業"的新概念,實際這是讓寧波的新領導層給捧出來的,但是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話,這樣的事實早在許運鴻的年代,當時的寧波市委市府就已經有所規劃,並且悄然行動起來了.
鎮海煉化,北侖火電,寶新特鋼等一大批特大項目,正是蹦著寧波北侖的深水良港而來的.包括現在上馬的煙台萬華,海天塑機,以及前一陣流言不斷的建龍鋼鐵和台塑關係企業.選擇這樣的企業進駐寧波,對寧波而言,好就好其在對港口的依賴巨大,投資廣,見效高,而且不容易搬走,能夠紮下根來.《南風窗》曾經有一篇專題,說長三角的經濟天平正在南傾,以杭甬為核心的杭州灣南岸的崛起,正是浙江資產自主這種模式最好的彰證.
杭州灣寧波通道的建設,是一把雙刃劍.
大多數情況下,外圍城市急於對接核心城市,是表示對於核心的認同,表明核心的吸附性很強.
但是如果單列港口來看,寧波的北侖港卻絕不亞於上海的任何一個碼頭.如果我們預見因為寧波通道的建設,使上海對浙南閩北的吸附作用將越來越強的話,那麼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有這樣的假想,寧波對蘇南蘇北,甚至安徽大部的港口吸附也將因為此通道而大大躍升?
如果是,這座長橋就真好象一把刀子插在了上海決策者的心裡.
眾所周知,遠洋貨運一直是上海港的軟肋,以前很多上海出不了的長程貨,往往都是先接駁到寧波北侖再通關出港的.所以上海如果誓言要成為東北亞國際航運中心的話,她就必定要補齊這個弱項.
那個成本很高,而且風險很大的洋山國際深水港早已經開工在建了.且不去討論上海放著個運力過剩的南翼核心港不用,而自起爐灶,自建新港,是不是有重複建設的嫌疑.滬甬兩城市對於舟山的爭奪在2003年倒已經是公開的白熱化了.
上海在舟山的土地上開建洋山港和東海大橋這麼大的基建項目,目的恐怕不僅僅只是為了可以出點遠洋貨物如此簡單.而寧波對於舟山的滲透,到最近也已經有一些咄咄.陸島工程,港務整合,還有新的這樣那樣的合作項目積了一大堆.
在舟山的網路BBS上,人們也曾煞有介事地討論到底舟山該歸附上海或是寧波?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初看了一下,竟還是寧波略佔了些上風.
寧波和上海,這兩座東海岸相距不遠同樣濱海而生,因港而興的城市,曾經是那樣的緊密無間,而如今卻橫任一場沒有硝煙的地域爭奪戰在安寧的外表面之下出演.
寧波的當政者自然十分清楚舟山的回歸與否,將一錘敲定寧波是不是可以在今後中國的港口排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