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華日軍日記：從昨天到今天我檢視了200具屍體

2005-11-17                        光明書摘　　

作者：荻島靜夫

侵華日軍士兵荻島靜夫侵華三年間的日記，計20萬字。荻島靜夫在記日記的同時又將相關事件、人物、景象拍下照片。全本日記及照片，充滿了進攻、掃蕩、放毒氣、燒殺搶掠的記錄。原生態的文與圖，見證了日軍侵華血腥的暴行。

荻島靜夫所在部隊踏入上海土地的這一天，正是淞滬抗戰的第十日。關於淞滬抗戰，日記中有大量細緻的描述，是一部日本兵現場記錄的「戰爭風雲」。中國人民抗日的英勇，戰爭場面的慘烈，日本兵在戰爭中的真實心理在日記中都有很切實的描述。

昭和十二年(1937年)十月四日晴南山宅

昨天午後七時行動開始。宇野部隊於晚上九時到達吳淞河對岸，子彈頻頻飛來，當場擊中了兩三名士兵。

通過交通壕前進的第五、六兩個中隊的渡河進攻遭到了敵人的阻擊。在敵方堡壘等堅固防禦陣地發射的自動火器十字交叉火力的襲擊下，有人相繼倒下。雖然我們懊惱不已，仍然渡河不得，最終還是撤退了，還犧牲了十幾名兵士。宇野部隊的目的何時才能達到啊！我們也有丟掉性命的一天嗎？

故鄉的母親、弟弟們啊，萬一哥哥沒有了，弟弟們要齊心一致地為母親養老送終啊！

這是哥哥拜託給你們的最後的願望，全靠你們努力了。這是在越來越近的第三次進攻前記下的。

十月四日午後四時，荻島靜夫記於南山宅。

十月五日晴

下午3點40分記：

上級再次決定了今晚進行敵前渡河戰。我們抱定了拚命再拚命的決心參加戰鬥。

據說今晚的這次行動由伊藤部隊擔任總攻擊。

剛才因為遭到敵人迫擊炮的襲擊，第五中隊的一個分隊全部犧牲，我們第二大隊的死傷者人數也在不斷增加。

十月六、七、八日雨

我部終於在敵前強渡成功，但是傷亡不斷增加。

在那兩天，遭到敵人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反擊的日軍變得疲憊了，戰況不利。大隊長戰死，中隊長和小隊長也相繼戰死，士兵也不斷戰死。

九日早晨，在敵軍的反攻中，迦納部隊也遭到被全部殲滅的悲慘命運。整個聯隊只剩下兩三百人了，死者的遺骸散於泥濘的田野中。

看到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心中油然而生的只有等死的悲傷。

雖然自己在九日的上午還健康地活著，可是什麼時候是我的死期呢？如今在敵國的土地上被敵兵所欺凌，啊啊，真的是遺憾至極啊！

由於幾天連續下雨，友軍在惡劣的環境下益發苦戰惡鬥。

這裡記錄下此前的戰鬥情況：

決一死戰的敵前渡河戰鬥在第三次戰鬥中取得成功。第一、二大隊面對敵軍的反擊，一次又一次地進行了反擊。陣亡的人不斷增加。

散兵坑道被連日的雨弄得面目全非而且灌進了水，因為官兵整天都浸泡在雨水中，病人不斷出現，都是些鬧肚子疼的。

大隊長、中隊長和小隊長及以下的幹部大部分都戰死或負傷了，兵力減為原有的一半，整個聯隊的精神面貌委靡不振，完全失去了日本軍隊原有的風采。

不久，至十一日，聯隊長也戰死了，聯隊基本上全部被殲滅了。

步兵第三師團的第一大隊趕來增援，可是在敵軍的襲擊中死傷大半。

因為下雨，飛機連續兩三天不能進行空襲。炮兵呢，因為彈藥泡在水中，想開炮也無能為力。

步兵第三師團的應援部隊也被敵人整得很慘，他們的武器弄得滿是稀泥，一槍也打不出去，看來只有等死。

我第一回和隊長一起渡河，隊長戰死，無可奈何，只得把他的遺體放在敵人的面前兩天兩夜，自己暫且退到後方。

作為一名奮戰在第一線的軍人，我早已有了必死的決心，我是把自己的錢財拜託了德君才出發上前線的。可是迄今為止，我還算走運，沒有被敵人的槍彈擊中，這隻能說是託了神明的福，是祈求神護佑的結果。可是對於我的戰友，我真的是愛莫能助。看到日益升高的死人之山，我只有一灑悲傷之淚。

傷兵也得不到很好的治療。可惜啊，我們似乎只有戰死此地了。糧食的補給也斷絕了。哦哦，我們的處境一言以蔽之曰：悲慘。 渡船不夠用，工兵也幾乎全軍覆沒了。

可是，從十日開始，天氣漸漸轉晴。師團參謀笠原中佐成了我們的聯隊長。糧食的補給也漸漸地接上了氣。軍隊的志氣也漸漸向上。隨著我軍空襲和炮擊加強，日本軍隊的實力就逐漸發揮出來。

十二日那天，我們四名士兵抱著必死的信念挖掘出了隊長的遺骸，昨天晚上就火化了，今天早上我們收撿了骨灰，將其放置在大行李部。

奮勇作戰。

十月十三日上午九時記此。

十月十六日晴

昨晚很冷，感冒了，頭都抬不起來，也不能去看病，什麼東西也沒有吃，睡了一天，動都沒有動一下。如此說來，有時還是自己的葯起作用。

在交通壕里，睡在地上，我對第一線的辛苦有了體會。本部的人員也哭著很想回到河的另一邊，可是上邊不準，還說，如果有敢擅自渡河者，一律射殺！在第一線的人員無論說什麼也是人啊，可是我們卻沒有得到陞官，實在是太不幸了。編入中隊的人，比起我來，左翼的人也按部就班地當上了伍長。可我偏偏在上月二十五日分組時進了本部，不管怎樣說進本部的定員也有25個人，憑什麼說我是合適的人選呢？分派到中隊的只有兩三個人，都升了官，可是他們以後的經歷是不幸的：非死即傷。

迄今為止，我沒有受傷，健康著哩。托諸位的福。什麼官都不要當，只希望能健康地回家。本部的下士官，二名戰死，二名負傷，只有一名沒事。我不知道，如果我自己也當上了伍長，現在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目前，第二大隊是被搞得最慘的，生病的人佔了40%。本部的狀況最為嚴重：戰死5人，負傷5人，患病3人，論比例，只有30%的人倖存。

我感謝諸位的祝福，每天晚上我都要對神祈禱。

高橋上等兵終於過河來了。

十月十八日晴

拿著寫有平假名讀音的花名冊去火葬場的是大約50名悲哀的火葬工作者。前十天死的人這次一併火化。我們拿著名單對死者進行了辨認。

昨天知道高月的市川君戰死了，又聽說清水君負了傷。九月里我軍的傷亡似乎很大。

十月十九日晴

今晨拂曉時分，聯隊好像開始向前移 動了。槍炮聲頻繁，我們居住的地方也不斷地有彈丸飛來。第二中隊的一名士兵頭部中彈，當即死亡。

風聞部隊在大踏步地向前推進。

聽說上等兵高橋昨夜戰死了，什麼話也沒有留下。他曾是我很親密的親友，可是如今安在哉？倘我有幸生還日本，希望能順便回一次家。

今天，聯隊各部分的聯絡不通暢，也沒有來火葬的。

十月二十二日 晴

準確地說吳淞河是三條河，到現在為止，這次渡河戰鬥中已經死傷了好幾百名戰士，步兵第一師團迄今已有二千數百人的死傷。這是一個靠死人堆起的山來確保的陣地，日本軍是用死人堆積的山來挽救戰敗的命運的。

晚上，戰友的火葬通宵進行。

十月三十日小雨

從昨天到今天，我在小宅和曹宅里檢視了二百多具屍體。

請想像一下，這裡曾經發生過何等程度的激戰！

我感覺到，這場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雖然沒有看報，對天下大勢不了解，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今年以內我們就可以平安無事地凱旋了吧。

六日渡河情況：(日後追記)

兩次出擊都失敗了的第二大隊期待著在六日拂曉時分和第三大隊一起渡河。在炮兵的掩護下，第三大隊從金家宅，第二大隊從陽家宅出發前進。

在天大亮之前，第三大隊首先渡河成功。聯隊本部對第二大隊加以催促。第二大隊隊長命令，按第五、第六、第七、第八中隊、本部、機關槍中隊的序列前進。隊伍靠近吳淞河時，「啪啪啪」槍聲響起，戰友紛紛中彈倒下，聯絡也一上來就中斷了。第五中隊的一部分渡河成功。天好不容易亮了，敵方的射擊達到了極致。從各個地堡和散兵戰壕裡面射出的彈丸猶如雨下，迫擊炮爆炸的巨大聲響震撼長空。我軍炮兵也開始炮擊，還發射煙幕彈，飛機也趕來轟炸，真的是撼天動地。第六中隊終於渡河不得，進退維谷。

在敵軍猛烈射擊之下，隊長下了決心，命令本部繼續前進，從金家宅渡河。工兵脫光衣服、光著膀子拚命撥舟猛進，幸而沒有出事，平安地到達了對岸。此時是上午十時。河岸上，友軍死者的屍體疊了幾層，重傷員得不到治療，只有呻吟苦撐。

我不顧一切地跟在隊長的後面狂奔。隊長為祝賀本部渡河成功，和大家說了「乾杯」！本部成員衝過河來的一共有九名，我也是其中的一員，我感覺自己沐浴在軍人的榮光中。可是，我們本部過來的人還不及全體成員的一半。內田副官也沒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兒呢？隊長、小野、井上、古谷、今井、有馬、木村、結城、荻島，我們九個人兇猛地向右移 動。這時，第七中隊渡了河。

渡過河來的第二大隊的兵力約有1/3。第五中隊就在我們的右方，可是聯絡不上。第六、八兩個中隊是否渡河，則不得而知。

隊長揮動手絹，敵軍的狙擊手瞄準他開槍，子彈貫腹而過，哇的一聲，隊長就突然倒地不動了。

我們頓時意識到冷槍的恐怖，無論如何也得挖個掩體。就在這時，敵方的三發迫擊炮彈飛將過來，炸起來的泥土向我們的頭上蓋來，真是危險已極。我們挖開泥土，把隊長的遺體埋了起來。與三大隊取得聯絡以後，我們就向左移 動。第二大隊只有1/3的人渡過了河，而且又與本隊失去了聯繫，於是第三大隊的大隊長就指揮我們第二大隊，我們也就成了第三大隊的本部人員。晚上，小野伍長以下的7個人員把3000發子彈交給第二大隊，然後移 動到十四隊的陣地。

七日早上，我們遭到敵人的反擊，他們迂迴到我軍的背後發起攻擊。我軍應戰。我也射殺二三名敵兵，刺死一名，當時我是不顧一切地猛殺。衝鋒開始，敵人從兩個方向發起鉗形攻勢。我軍又將加倍的彈藥送交第二大隊。在飛機和炮兵的打擊下，敵人幾乎被全部殲滅，只得退走。我軍的戰死者也很多，本部人員也被弄得七零八落，找不著北。小野伍長也不知道在何處。荻島、結城、木村作為第七中隊隊長的傳令兵回到了渡河點。在那裡有十來名傷員叫喊著，我們慢慢用船把這些傷員撤回此岸，此時真有再生之感。下起雨來了，我們的傳令的任務已經完成，應該向副官報告。回到南山宅本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沒能渡過河去的人員約佔三分之二。說起這回初次渡河的關鍵戰鬥情況，包括副官在內的人們都感到很驚訝。七日晚上，我們待在此岸。八日晚上，我又再一次和副官等人一起第二次渡河，站立於最前線。

十一月二日 晴轉雨

步兵第一師團方面要火葬75具屍體，因此過河，但在舉火的時候下起了小雨，只好停止火葬，冒雨歸來。

頭痛起來，又感冒了吧？

又有人說，步兵第一師團所部軍隊要轉攻嘉定，火葬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聽著遠處炮擊的聲音，但不知道情況如何。

十二月三十一日 雨

不知不覺今年就只有一天了，國內一定正忙著準備過年的事吧。這段時間裡軍隊很悠閑，沒有什麼辛苦的事兒。領取了很多過年用品，有很多的餅，可以好好地飽餐一通了，還買來小豆作好吃的。

回頭仔細地看看今年這一年，發生了好些終生難忘之事。我今年的前半年是平淡的，從7月北支事變(華北事變，即盧溝橋事變)開始，我國官兵陸續召集。戰火很快燃燒到支那的中部和南部。擊破死守上海一帶的支那正規軍的大規模動員令下達以後，我也作為被徵召者中的一員接受了天皇的大命。

8月25日我踴躍地離開故鄉出征，9月中旬編入正規部隊。9月18日終於從帝國的首都出發，9月24日在上海市郊上岸，進行敵前登陸的奮戰，接下來，與第三師團的友軍，從楊行鎮交替向前進擊。

10月6日早上6點，開始在吳淞河進行敵前渡河戰。這場戰鬥犧牲了很多的人。在雨中濕地上連續苦戰惡鬥中，隊長也犧牲了，成為了令人尊敬的犧牲。這之後，我們奪取了大場鎮，接著又進行了蘇州河的渡河戰鬥，再下來又軍鋒轉北，攻擊嘉定和大倉，皇軍發威，第101聯隊的鼎盛狀態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從十一月下旬起，我部進駐上海市西頭蘇州河畔的豐田紡織廠，作為中山路的警備大隊繼續奮鬥。如今回想起來，九死一生的經歷也不止幾次了，我只是依靠神靈的護佑和後方的大力支持才能走到今天。對此我只有感謝，想到這些，我惟有淚流。

啊，多事之秋的昭和十二年啊！

當此迎接元旦之際記下今年一年的回想，以作將來的參考。

今年的日記寫此為止。

(摘自《荻島靜夫日記――一個侵華日軍的戰地實錄》，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