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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鑄就的無悔人生------泰國華裔女生回國抗戰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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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gcheng1 發表於 2005-8-18 12:22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在寧波月湖公園旁的一幢古色古香的老房子里,住著一位慈眉善目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她叫林蘋,是寧波九中的退休教師,今年86歲。

  在學生的印象中,個子矮小的林老師耐心細緻和藹,平時說話的聲音也是輕輕的柔柔的。她的歷史地理課上得很好,很生動,講到祖國山河時會自然地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卻能真切感受到的深情。

  林老師的丈夫傅千里,曾是寧波二中的副校長,去年去世了。傅校長的照片現在醒目地擺放在小客廳的桌上,照片中那深情的目光仍關切地注視著這個與林老師相濡以沫共同走過無數春秋的家。

  林老師有五個孩子,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的孩子現在也有了下一代。如果大家聚在一起,那就是標準的四代同堂。

  同生活在我們周圍的其他老人一樣,退休后的林老師看看電視,翻翻書,過著平靜的日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林老師已完全習慣,或者說是融入了寧波的生活。她聽得懂也會說寧波話,喜歡吃寧波菜。惟一讓她感到不適應的是寧波的冬天太冷,因為她出生在幾乎沒有冬天的泰國。

  2

  林蘋,那時叫林秀蘭,1920年出生在泰國曼谷一個富裕的華人家庭。父親林樹英,原籍海南文昌縣。祖父在清廷當過官,是中書科的中書。母親陳翠英,有一半中國血統,因為林秀蘭的外公是中國人,外婆是泰國人。林秀蘭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她是家裡最受疼愛的小妹妹。

  他們家在當時曼谷最繁華的地段―――耀華力街,並在那裡開了一家頗具規模的食品店。在林秀蘭童年的記憶中,裝潢考究的店鋪裡層層疊疊地擺放著麵包、蛋糕等許多摻和了泰國風味的中式糕點,店員彬彬有禮笑容可掬地迎候著前來光顧的客人。一般泰國人的生活習慣是一天吃兩餐,兩餐之間是茶食過渡。因此他們這家很有特色的食品店中午這段時間總是顧客盈門,生意特別好。

  店鋪後面是林家的食品加工場。加工場里一天到晚瀰漫著蒸騰的熱氣和誘人的香味。充滿好奇心的小秀蘭常常溜進去,站著那裡反背著小手看那些說廣東話的師傅在面板和大灶前熟練地忙碌。師傅們也很喜歡這個胖乎乎的小女孩,時不時會塞一小塊糕點給她。

  林秀蘭的父母每天都很忙,因為除了這家食品店,林家還在馬來西亞投資了一家橡膠廠。父親每隔一段時間要去那裡照看,因此食品店就由母親管理。

  小秀蘭在平靜優裕的生活環境中一天天長大了,到了上學年齡她進了當地的華僑子弟學校―――廣肇小學。當時泰國政府規定,在泰國出生的人必須接受泰文化教育,也就是學泰文。而在泰國的華人華僑,為了讓孩子能傳承中國文化,避免成為無根的一代,紛紛辦起了華僑子弟學校。廣肇小學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由當地的華人華僑出資辦起來的。

  林秀蘭在廣肇小學里既學泰文,也學中文,還結識了許多身上同樣流淌著中國血液的同學,生活在她面前打開了全新的一頁。

  那時華僑子弟學校聘請的老師,大都十分愛國,而且具有進步思想。這些都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學生們,使他們從小就明白這樣一個道理,他們的命運是同祖國緊密相連的。

  林秀蘭有一個很要好的同學,叫譚瓊瑤。兩人平時無話不談,在學校里更是形影不離。雖然她們都出生在異國他鄉,有富裕的家庭和愛她們的家人,但對遙遠的祖國還是十分嚮往,並為祖國悠久的歷史和遼闊的幅員而自豪。她們曾約定,長大以後一定要回祖國看看。

  林秀蘭的人生志向是當一名史地老師,後來她如願以償地考入了在曼谷很有名的華僑子弟學校―――崇實中學的師範班,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譚瓊瑤進了另一所中學。兩個好朋友雖然分開了,但還是經常聯繫和來往。

  在泰國,老師是一個很受人尊敬的職業。林秀蘭因為成績優異,沒畢業就有幾個學校來跟她聯繫,希望她畢業以後去他們學校當老師。

  泰國地處熱帶,孩子成熟早,十六七歲的中學女生都出落得花一般的美麗和耀眼。跟其他女生一樣,充滿青春朝氣的林秀蘭也有了經常來借書還書沒話找話的男朋友,他叫胡逢傑,是比林秀蘭高一年級的同校同學。生性靦腆的胡逢傑也是富家子弟,家裡是開賣金銀珠寶的銀樓的。

  如果沒有接下來發生的讓每一個愛國的炎黃子孫都感到義憤填膺再也坐不住了的事件,生活在遠離祖國的泰國曼谷的女學生林秀蘭,今後的人生走向和生活模式已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去當一個受人尊敬的老師,嫁一個富有的知書達理的丈夫,生兒育女,過平靜和如意的生活。

  然而就在這時,震驚中外的七七事變爆發了。


  人生是一個讓歲月留下痕迹的過程

  ―――林蘋(林秀蘭)的少年、中年和老年

3

  七七事變的消息傳到泰國,輿論一片嘩然。當地的華人華僑更是群情激憤,不顧泰國警察的阻攔,紛紛走上街頭,抗議日本軍國主義蓄意挑起事端,發動無恥的侵華戰爭。緊接著,在泰國成立了規模很大的「暹羅華僑各界抗日救國聯合會」,下屬工人、學生、婦女、工商界人士等分會,積極開展各種形式的抗日救國活動。

  充滿愛國氛圍的華僑子弟學校,此時已放不下一張安靜的課桌,同學們踴躍參加「學生抗日救國聯合會」,走出校門去宣傳抗日。林秀蘭也義無反顧地成為其中的一員。他們四處奔波,發傳單、貼標語,併到各家各戶動員,要求華僑華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積極支援抗戰。他們上街搞募捐、義賣,號召各商店抵制日貨。

  當時泰國的華僑子弟學校,大都有不公開的w組織,他們向學生介紹中國工農紅軍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徵到達陝北的情況,宣傳中國w的抗日主張。同學們都對革命聖地延安十分嚮往,經常聚在一起談論如何回國抗戰和投身革命。

  那段日子林秀蘭也從同學那裡借了許多進步書籍,她還讀了《w宣言》、《大眾哲學》、《西行漫記》等書,選擇新的人生道路的念頭開始在心裡萌動。

  不久后發生的一件事,對同學們的觸動很大。泰國警察逮捕了華僑子弟學校的一些積極支持學生抗日救亡的教員,說他們有w嫌疑。這激起了廣大師生的憤怒,紛紛抗議和請願,要求釋放被捕教員。這件事也使同學們意識到,要不受制約全身心投入抗戰,只有回到祖國去。

  當時在南洋,包括泰國、越南、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等國有許多僑胞和華裔青年學生,憑著滿腔的愛國激情和青春熱血,放棄安逸的生活,回到戰火紛飛的祖國參加抗戰。

  1938年9月的一天,譚瓊瑤神秘而又興奮地找到好友林秀蘭,把她拉到無人的僻靜處,告訴她說,我馬上要回國去了。一切都已安排好,先坐船去香港,然後從廣東去陝北延安,參加w領導的抗日隊伍。如果可能,爭取上延安的抗日軍政大學……因為激動,譚瓊瑤說這些的時候臉漲得通紅。

  瞪大眼睛看著譚瓊瑤的林秀蘭也聽得熱血沸騰,天降大任於斯人,祖國需要我們的崇高使命感讓她覺得眼前的一切和將會擁有的一切都顯得無足輕重。她問譚瓊瑤,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回國的行程和去向又是誰安排的?

  對好友無話不談又十分信任的譚瓊瑤說,我們的老師,邱及先生。

  林秀蘭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名字―――邱及。當時林秀蘭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邱及老師是地下w組織的負責人,只覺得這是一個神通廣大又樂於為年輕人指明人生方向的人。

  林秀蘭拉著譚瓊瑤的手說,我也想回國去參加抗戰,我也想去延安上抗大,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

  能和好朋友一起結伴回國當然高興,記得當年她們也曾約定要回祖國看看。但譚瓊瑤想了想說,我們這兩天就要啟程,你還什麼準備都沒做,而且關鍵是人員什麼的都是預先安排好的。這樣吧,我會把你的情況跟邱及老師說的。我聽說還有幾個同學過一些日子也要走,你跟她們一起來好了。如果一切順利,如果―――至少是還活著,我會在延河邊等你們。

  譚瓊瑤還帶有少女稚氣的臉上露出即將奔赴沙場的悲壯、凝重和虔誠,既羨慕又佩服的林秀蘭眼眶濕潤了。

  回國抗戰畢竟不是一次輕鬆的旅行和遠足,她們即使再單純,也不能不意識到這是一次充滿艱難困苦瀰漫血雨腥風可能有去無回的人生遠征。

  保重!彷彿生離死別,兩個十七歲的女生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譚瓊瑤走了。林秀蘭感到自己的心已隨好友譚瓊瑤飛向一直深愛著的祖國,飛向神秘而又令人嚮往的延安。

  想不到的是,原以為不久就會在一起的林秀蘭和譚瓊瑤,從此音訊杳無,不知對方身在何處,生死如何。直到兩鬢斑白的近半個世紀后,她們才終於相會。那時,林秀蘭已成了林蘋,而譚瓊瑤也成了譚嵐。譚嵐解放后曾任蘭州軍區後勤部政治部主任,離休前的軍銜是少將。

  一個成了女將軍,一個是普通的中學教師,地位雖然不同,但兩人的友誼至死不渝。

  那些日子,林秀蘭曾隱約向胡逢傑說起過準備回國參加抗戰的想法。也是學生抗日救國聯合會積極分子的胡逢傑,對此十分理解。他說他也有過這樣的打算,他們一些男同學也正在積極尋找機會和途徑,準備回國去直接參加抗戰。當然,他的弦外之音是希望同林秀蘭一道回國。

  一天下午,兩個從未見過面的女生來崇實中學找林秀蘭,說她們是譚瓊瑤的同學,一個叫鍾美琪,另一個叫許佩鸞。

  這突如其來的造訪,使林秀蘭立即意識到,這些天來一直等待和盼望的時刻終於來了。

  林秀蘭帶她們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個公園。在一個四周無人的小亭子里,三個有報效祖國共同志向因而一見如故的女生,開始進行事關一生命運的傾心交談和遠行安排。

  她們告訴林秀蘭,邱及老師從譚瓊瑤和林蓮芬(林秀蘭的鄰居,w員)那裡了解了她的情況,並知道她也準備回國去延安,於是讓她們來找她,因為下星期正好有一條船去香港。沿途的事情邱及老師都已落實好,船上會有人照顧她們的,到香港后找八路軍辦事處,由他們再安排去延安。

  有好一陣子,激動的林秀蘭不知該說什麼,這些日子來一直在心中盤桓的願望和計劃,眼看就要變成現實和付諸行動,幾個月前譚瓊瑤等人走過的回國之路,現在將由她們來跟上。

  激動之餘,也有一些無以名狀的留戀和惆悵忽然湧上林秀蘭的心頭。從小生活在這裡,從未離開過泰國的林秀蘭(鍾美琪和許佩鸞也一樣),這就要去遙遠的以前只是在地圖上看過無數遍的祖國,而且是去參加真刀真槍的抗戰,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和還能不能回來,因此心中難免會有縷縷忐忑和絲絲牽掛。然而,青春的豪氣和愛國的激情,就像一對翅膀和兩面風帆,將帶她們無畏地飛越千山萬水,飛向深愛著的祖國。

  太陽開始西斜了。林秀蘭看著一群早早飛回公園樹林的小鳥,像在詢問又像在自語:要不要跟家裡說?怎麼說?

  鍾美琪說,我想還是別說。一說家裡肯定不同意,到時候一阻攔就麻煩了。鍾美琪家裡是開米廠的,經銷有名的暹羅米,是當地華僑中屈指可數的富裕家庭。

  許佩鸞說,我也不打算跟家裡說。反正我們都是寄宿生,一星期才回去一次。等家裡知道了,我們早已走了。許佩鸞的家不在曼谷,她父親是建築商,家境也很不錯。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三人莊嚴約定,出發之前不但不跟家人說,也不跟其他同學和朋友說,一切告別儀式全部免去。

  此時此刻,林秀蘭也想到過胡逢傑。如果說家人知道后可能會阻攔,那麼同樣有回國打算的胡逢傑無疑不會對她的遠行有任何干擾。然而,為了這個莊嚴的約定,林秀蘭還是決定在出發前對胡逢傑也守口如瓶,不透露一點風聲。對歸心似箭的她們來說,個人的情感在心靈的天平上已變得很輕很輕了。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果不跟家裡說,這一路的盤纏怎麼辦,回國抗戰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必要的開支也得有啊。這事可把三個平時從來不操心生活費用的中學生給難住了。

  向家裡要一些零花錢是遠遠不夠的,而無緣無故地要一大筆錢肯定會引起家人的懷疑和猜測,剩下的辦法就只有變賣首飾。對,變賣首飾!三個女生都為這突然的開竅而叫了起來。

  家境富裕的她們,都有許多值錢的首飾,即使廉價出售,數額也相當可觀。可離過年還有一些日子啊!林秀蘭提醒說。在泰國的華人華僑有這樣的習慣,逢年過節才讓孩子佩戴金銀首飾,平時都是收起來的。鍾美琪說,這個好辦,就說學校要開聯歡會,或某個同學家裡要舉辦生日舞會,同學們都準備盛裝出席,讓家裡提前把首飾給我們。許佩鸞說,這樣看來,我這個星期得抓緊回去一趟。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她們認為應該想到的行前準備都想到了。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很快過去了。當晚霞把絢麗的色彩照進小亭子時,三個豆蔻年華的興奮女生成了公園裡最美的一道風景。

  接下來的日子對即將遠行的她們來說顯得尤為珍貴和特別緊張。三個人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地如期拿到了金銀首飾,許佩鸞還把一條價值據說可以買一幢房子的金腰帶也從家裡拿來了。那條寬寬的做工精細且鑲嵌著珠寶的金腰帶,連見多識廣的銀樓店員見了都嘆為觀止。

  臨行前她們又去見了邱及老師。高大魁梧的邱及老師對三個可以當他孩子的女生很愛惜,把要注意的事項作了再三關照,並告訴她們,回國以後可能會碰到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要她們有思想準備。

  快臨近農曆過年了,在曼谷的華人華僑都忙碌起來,商店裡也早早掛出了過年商品特價的牌子,心急的孩子把過年放的鞭炮偷偷拿出來放了,於是寧靜的夜空中提前有了熱鬧的過年氣氛。

  林秀蘭坐在學校的宿舍里給家人寫信。好久,面前的信紙還是一片潔白。想要說的話很多很多,但一下子不知該從何說起。對林秀蘭來說,今晚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因為明天就要出發了。

  住校的一些日用品林秀蘭已整理好,打成一個包,托同學星期天回家時順便帶回去。同學問,怎麼跟你家人說?林秀蘭說,什麼都不用說,我會給他們寫信的。

  林秀蘭在信中告訴家人,她回祖國參加抗戰去了,這是一個炎黃子孫應盡的義務。不要為她擔心,她已經長大了,懂得如何照顧自己。如果回不來了,如果為抗戰獻身了,她也無怨無悔,因為這是她報效祖國的自願選擇。

  林秀蘭還給胡逢傑也寫了一封信,說她先走一步了,希望他以後也能回國參加抗戰。

  也許是胡逢傑原本就有回國參加抗戰的打算,也許是林秀蘭的行動激勵了他,不久胡逢傑真的也回國了,而且去了延安。同他一道回國的三個男同學有一位後來在戰爭中犧牲了。很擔心林秀蘭的胡逢傑回國后一直在打聽她的消息,但一直沒打聽到。直到多年以後,已成了武漢鐵路局局長的胡逢傑才從其他人的口中了解到,林秀蘭還活著,現在住在寧波。

  寫好這兩封總覺得意猶未盡的信,時間早已過了午夜,於是林秀蘭在信的結尾署上了新的一天的日期―――1939年1月15日。這是一個令林秀蘭終身難忘的日子。因為這一天,是決定她一生命運的回國的日子。
林秀蘭她們如期登上了開往香港的客貨兩用船,邱及老師和林蓮芬特地趕來送行,想說的話似乎還有很多,但說出口的只是祝她們一路平安。

  船開了,三個眼中含著熱淚的女生站在船欄邊拚命地揮手。她們在向邱及老師和林蓮芬告別,在向出生並從小在這裡生活的曼谷告別,也在向自己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告別。

  負有一路照顧任務的船員把她們帶到一個船員住的小艙房,告訴她們去香港船大概要走一個星期。出海後會有風浪,船會晃動。現在抓緊時間休息,吃飯了會來叫她們的。

  三個女生安靜下來了,默默地看著船窗外的景色。是啊,以後也許再也看不到這熟悉的熱帶風光了。

  船沿著湄南河慢慢向前駛去,在平靜的河面上劃出一條深深的裂縫,而船過後激起的漣漪好久好久才消失。

  漫漫的征途就這樣開始了?前面等待她們的會是什麼呢?

  因為裝貨耽誤了一些時間,船出湄南河口的時候,正好遇上海水退潮,輪船擱淺了。那個船員來告訴她們,船要到下半夜漲潮了才能出海。

  誰知這一耽擱,等來了麻煩,鍾美琪差點就走不了了。

  鍾美琪的母親不知從什麼地方獲悉了女兒要回國的消息,抑或是女兒回家時的舉動露出了蛛絲馬跡,急成熱鍋螞蟻的她和鍾美琪的哥哥、姐姐、姐夫趕到學校。同學說,鍾美琪一大早就走了。他們又連忙趕往碼頭,一打聽,去香港的船中午已經起錨,現在差不多就要出海了。

  鍾美琪的哥哥和姐姐連連搖頭嘆氣,說還是遲了,沒能攔住。但鍾美琪的母親仍不死心,說,只要還沒出海,就攔得住。於是他們驅車沿湄南河急急追趕。傍晚時分,他們趕到湄南河的出海口,看到了那條因海水退潮停泊著的開往香港的輪船。

  謝天謝地,終於追上了。鍾美琪的母親讓鍾美琪的哥哥趕緊去雇一條小舢板,越快越好,付多少錢都行。

  雖然知道這船不會馬上開走,但鍾美琪的哥哥理解母親的心情。他很快找來了一條舢板。

  他們登上輪船時,天已完全黑了。問了幾個船上的人,都說不知道。於是他們就在這條不算小的輪船上一個艙房一個艙房地找,找了一遍還是沒找到。鍾美琪的哥哥說,也許她乘的不是這條船。鍾美琪的母親卻說,再好好找找,我總覺得她就在這條船上。

  早已吃過晚飯的三個女生此時正準備睡覺,昨晚一夜沒睡好現在也確實有點累了。一點都不知道外面情況的鐘美琪說去鍋爐房打一盆熱水,不料推門出去同正在心急火燎地找她的母親碰了個正著。

  門外的驚呼聲讓林秀蘭和許佩鸞都吃了一驚,出去一看,鍾美琪已被人團團圍住,後來才知道是鍾美琪的家人。

  鍾美琪的母親緊緊地拉著女兒的手,彷彿一鬆手女兒就會消失。

  還是鍾美琪的姐姐先說,妹妹,知道你要走,媽媽都急死了。

  鍾美琪的哥哥說,妹妹,我們回家吧,要支援抗戰,哪兒都能出力。

  淚水在鍾美琪的眼眶裡打轉,她搖搖頭說,不,我要回國去直接參加抗戰!

  傻孩子,別衝動。鍾美琪的母親把女兒的手拉得更緊了:抗日的戰場很大,你這樣的女孩子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麼關係呢。

  媽,如果大家都這樣想,誰去抗日呢?鍾美琪反問母親。

  你不用跟我講大道理,反正我決不會讓你走的。鍾美琪的母親知道女兒的個性,她換了一種口氣說,只要你留下,為支援抗戰你要捐多少錢媽都答應。

  此時此刻,鍾美琪不知該怎麼對母親說。她回過頭去看了看站在小艙房門口的林秀蘭和許佩鸞,發現她們也正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是啊,原本說好三人一起走的,現在自己怎麼能突然變卦臨陣脫逃呢?如果只剩下她們倆,這回國之旅還能成行嗎?即使成行,她們也會感到孤單,士氣和信心肯定會大受影響。而對回國前景作過種種激動人心的設想的自己,留下后幹什麼呢?也許幹什麼都沒有激情和興趣了。

  鍾美琪心裡清楚,要想說服母親同意她回國抗戰是不可能的;而讓自己撇下同伴違心留下更不可能。她對母親說,不!我不留下。我回國參加抗戰的決心已經下定了,媽您就別攔我了,攔也沒用。

  我決不會讓你走的。我和你哥哥姐姐今天就是拖也要把你拖回去。鍾美琪的母親有點不耐煩了。好不容易把不辭而別的女兒追趕上了,她還能讓女兒從自己的眼皮底下溜掉嗎。

  晚風中,海浪的聲音加大了,這說明海水已開始漲潮了。

  鍾美琪心一橫,對母親說,媽,我去意已決。您如果一定要逼我回去,女兒只好跳海了。

  鍾美琪的母親驚呆了。以為追上了就一定能把女兒帶回去的她,萬萬沒想到不肯回頭的女兒會以死抗爭。作為母親,她了解女兒,女兒急了真會做出極端的事情。都怪自己從小把她嬌寵慣了,讓她養成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犟脾氣。

  鍾美琪的哥哥、姐姐和姐夫顯然也沒料到事情一下會變得如此不可收拾,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

  在大家長久的沉默中倍感無助的鐘美琪的母親,搖著頭流著淚萬般無奈地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你真的一定要走,堅決不肯留下,媽也沒辦法。做父母的,就是心腸再硬,也不會逼得女兒往海里跳。

  四周一下變得很靜很靜,每個人都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母女倆抱頭痛哭。鍾美琪的母親一邊哭一邊說,女兒,媽也是中國人,愛國要有行動的道理媽也知道。媽只是捨不得你走,擔心你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媽也再見不到你了。

  淚流滿面的鐘美琪說,媽,只要女兒活著,以後一定會回來看您的。

  海浪聲更大了,真的漲潮了。
5

  原本一星期的航程,因碰到風浪和大霧,船在海上幾次拋錨,十天後才到香港。這整整十天的海上旅行,對三個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女生來說,真是太辛苦了。尤其是林秀蘭和許佩鸞,船出海后一遇風浪就暈了,躺在船艙里吐得連飯都不想吃。幸虧鍾美琪不暈船,可以端水打掃照料她們。快到香港時,風浪小一點了。那天傍晚,三個女生站在甲板上,遙望著地平線說,那就是祖國。

  即將走完漫漫的海上旅程,就要到達目的地了,她們又重新興奮和活潑起來。鍾美琪開玩笑說,這一路過來,你們吃下的還是吐出的多。

  沒想到暈船會那麼難受。林秀蘭和許佩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說對方瘦了。

  西沉的落日把金色的餘輝灑在海面上,於是三個豪情滿懷的單純女生看到了波光鱗鱗的海面上鋪展出一條通往東方的光明之路。

  到香港后,她們被安排住進了一家較隱蔽的旅店。那個一路負責照顧她們的船員告別時說,我的任務完成了,你們安心在這裡住幾天,香港八路軍辦事處的人會來跟你們聯繫的。

  果然,幾天後香港八路軍辦事處的人來了。林秀蘭她們後來才知道,來跟她們聯繫的人是廖承志的秘書,廖承志同志當時是香港八路軍辦事處的負責人。

  辦事處的同志告訴她們,首長對你們這些從泰國來的女學生很關心,知道你們想去延安,也同各有關方面進行了聯繫。問題是,最近局勢有很大的變化,京廣鐵路已被切斷,沿線的一些大城市相繼淪陷,廣州前些日子也淪陷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去延安就很困難了。有些學生好不容易到了陝西,在西安就被w扣留了。

  一直以為只要回到祖國,就能順利地加入轟轟烈烈的抗戰隊伍,要去延安也很方便。沒想到局面竟會是這樣不可預料,情況竟會如此錯綜複雜。三個還沉浸在回國喜悅和自豪中的女生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辦事處的同志說,我們考慮過幾種方案,也想徵求一下你們的意見。一種是再耐心等等,尋找相對安全的機會去延安。問題是局勢一時很難改變,到底要等多久大家心裡都沒底。另一種是留在廣東,參加剛剛成立不久的惠東寶抗日游擊大隊(惠東寶抗日游擊大隊是東江抗日游擊縱隊的前身,1943年正式更名成立東江抗日游擊縱隊),以後有機會再去延安。

  對林秀蘭她們來說,兩種方案其實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參加惠東寶抗日游擊大隊。因為在這裡沒呆多久她們就已經按捺不住了,每天吃飯睡覺,通過報紙了解局勢,這算什麼抗日啊。留在廣東參加的雖然是游擊隊,不是正規軍大部隊,但畢竟是直接投入抗戰了。

  了解了她們的想法后,辦事處的同志說,我回去彙報一下,安排好後會儘快通知你們的。

  不久,一切安排妥當。廖承志同志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同她們見了面,還特地備了許多茶點,說是以茶代酒,給你們送行。你們千里迢迢回國參加抗戰,很了不起。去游擊隊后,要多了解熟悉情況。那裡的生活會很艱苦,對此要有思想準備。同時也要注意身體,學會在艱苦危險的環境中保護自己的本領。平時可以給家人寫寫信,也好讓你們的家人放心。我跟游擊隊大隊長曾生和政委周伯明都打過招呼,一旦條件許可,安全有保證,就送你們去延安。

  廖承志同志的熱情細心、平易近人和長者風度,給林秀蘭她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她們真切地感受到融入這個組織就像融入了大家庭般的溫暖。

  1939年2月中旬,林秀蘭她們到了惠東寶抗日游擊大隊的駐地―――廣東惠東縣坪山鄉。聽說來了三個從泰國來的女學生,游擊隊員都興緻勃勃地借故趕來看新奇,弄得穿泰式短衣肥褲的林秀蘭她們很不好意思。

  三個連環境都還沒有適應的中學女生在流動性很大的游擊隊里能幹什麼呢?曾生大隊長和周伯明政委商量后,根據她們文化程度好應戰能力弱的實際情況,把她們安排到政治部,搞抗日宣傳和群眾發動工作。

  儘管惠東寶抗日游擊大隊給予了許多照顧,但林秀蘭她們還是感受到了與以前習慣的生活的巨大反差。更讓她們想不到的是,眼下的艱苦還只是剛剛開始,更多的艱辛和坎坷還在前面等著她們。

  首先碰到的難題是吃。本來就不習慣國內的飲食,再加上伙食條件差,飯是粗糧,菜是清煮,沒一點油星,這讓以前連吃肉都要挑肥揀瘦,平時把巧克力當零食的她們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難以下咽的一日三餐。但要開展工作就不能餓肚子,再難吃也得吃,再難下咽和著眼淚也得咽下去。

  為了照顧女同志,給她們安排住的地方是一間相對獨立的小屋。林秀蘭她們起先還很高興,但進去一看就傻眼了。這小屋原先是人家放農具和養牲口的,骯髒不說還特別潮濕。裡面根本沒有床,在地上鋪一層稻草就當床了。在家裡睡彈簧床的三個女生,睡過木板床,也睡過帆布床,還從來沒有鋪一些稻草就在地上睡覺這樣的經歷。最初的幾天,躺在O@作響的乾草上,怎麼也睡不著。更讓她們難以忍受的是,天一黑蚊子和跳蚤是前赴後繼輪番進攻,像存心不讓疲憊的她們安穩入睡。實在睡不著,她們就透過沒蓋嚴實的屋頂看夜空中明亮的星星,看著看著就難免會想到溫馨的家和家裡舒適的生活,想到父母家人和他們的關愛呵護。淚水悄悄地湧上來,模糊了她們看星空的雙眼。

  因為水土不服和突然改變生活習慣,三個女生接二連三地病了,發燒打擺子(患瘧疾),四肢乏力,頭沉如磐,還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一日如過四季。

  然而,她們還是頑強地挺過來了。

  雖然直接投入抗戰後的艱苦程度遠遠超過了她們來以前的想像,但報效祖國的滿腔熱情和實現理想的堅定信念,支撐著她們克服艱難困苦勇敢地去面對一切。像其他游擊隊員一樣,除了生病外,她們每天堅持出操,輪到夜間站崗也從不推辭,搞抗日宣傳和群眾發動工作更是傾注全力。
林秀蘭她們在惠東寶抗日游擊大隊半年多時間的最大收穫,就是漸漸適應了與以前完全不同的艱苦生活環境,從嬌生慣養的柔弱女生慢慢羽化成堅強的抗日女戰士。

  她們的奉獻精神和工作熱情得到了大家的好評。根據她們的要求和表現,組織上批准她們為中共預備黨員。

  那天,游擊隊政委周伯明和參謀長蘆偉良帶領大家舉行入黨宣誓。三個女生激動地站在那裡,舉著緊握的右手,莊嚴地宣誓:我志願加入中國w……為共產主義奮鬥終生。

  從那一刻起,她們感到自己的人生使命已與黨的事業緊緊聯繫在一起了。
 6

  游擊隊領導知道林秀蘭她們很想去延安,這時他們得到一個消息,香港同胞捐贈了兩汽車的藥品,要送往新四軍軍部。於是經過聯繫后決定,讓林秀蘭她們與藥品車一起走,先去新四軍軍部,爾後去延安。因為新四軍跟延安方面聯繫相對密切,因此成行的機會更多一些。

  曾生大隊長和周伯明政委利用去香港辦事的機會送林秀蘭她們到香港,還專門招待她們吃豬排,說這些日子苦了你們了,今天好好招待你們一下,算是臨別餞行。說得三個女生眼淚汪汪的,拉著曾大隊長和周政委的手久久不想鬆開。

  當時準備與林秀蘭她們同行的還有新四軍參謀長張雲逸的夫人韓碧和兒子,以及從新加坡、馬來西亞來的華僑學生。為了安全起見,人和藥品分開走,到桂林八路軍辦事處再匯合。去桂林走的路線很曲折,先從香港乘船到越南的海防,再坐火車經河內,然後到廣西桂林。

  等待藥品車的日子裡,林秀蘭她們暫住在桂林八路軍辦事處。那時桂林也不安全,日本鬼子的飛機天天來轟炸,防空警報一天要響好幾次。刺耳的警報一響,林秀蘭她們就跟著大家往防空洞跑。直到防空警報解除,她們才拍拍身上的灰土,走出防空洞,漫步在風景如畫的桂林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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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longcheng1 發表於 2005-8-18 12:23 | 只看該作者
  那時,新四軍軍長葉挺也正好在桂林。當他聽說有三位從泰國來的女學生要去新四軍,特地派人來八路軍辦事處找她們。於是林秀蘭她們見到了曾聽人說起過的充滿傳奇色彩的葉挺將軍。

  葉挺將軍詢問了她們在泰國的生活情況,告訴她們,抗戰是一個長期艱苦的過程,會碰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而且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林秀蘭她們表示,既然下決心回國來參加抗戰,已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包括為國獻身。葉挺將軍聽了,滿意地笑了,說,歡迎你們這樣的有志青年來新四軍。

  林秀蘭她們在桂林等了一個星期,那兩輛裝醫療藥品的車還沒到。聽八路軍辦事處的人說,原因是路不好走,白天要躲日本鬼子飛機的轟炸,只能晚上開車趕路,因此要過一些日子車才能到。

  那天正好有一位從延安來的年輕的八路軍軍官有公務去新四軍,已等得不耐煩了的林秀蘭她們便纏著要搭他的車,見是三位活潑的女生,他答應了。於是一大幫人也就順理成章地乘他的車去新四軍軍部。

  1939年10月底,林秀蘭她們到達了新四軍軍部所在地―――安徽涇縣。不久,香港來的藥品車也到了,但只來了一輛,還有一輛在途中出事了。原來那輛車的駕駛員是印尼華僑,他以前只在城市開車,而從廣西到安徽走的全是彎彎曲曲的山路,再加上是晚上開車,一不小心車衝出路面從懸崖上掉下去了。負責押送藥品的葉挺將軍的弟弟也犧牲了。

  聽到這個消息,林秀蘭她們很難過,同時也感到后怕。要不是跟從延安來的年輕軍官先走一步,說不定也與藥品車一道掉下懸崖了。

  到新四軍后,林秀蘭她們被安排到戰地服務團學習訓練三個月。訓練很正規,也很嚴格,夜裡還常常要緊急集合進行夜行軍。在集訓的後期,天氣已經非常寒冷,到處都是厚厚的積雪,行軍時一腳高一腳低,根本邁不開大步。而夜間緊急集合要在幾分鐘內穿好棉衣棉褲,打好背包出發,這對從熱帶來的林秀蘭她們來說確實很困難。為了不拖後腿,林秀蘭她們睡覺時連衣服都不敢脫,集合哨一響就跳起來打背包,這樣才算過了關。

  早上出操也很辛苦。有一次林秀蘭在溫暖的被窩裡多呆了一會,結果出操遲到了。等她趕到操場,忽然看見項英副軍長站在那裡,心怦怦直跳,想轉身溜掉,但被他看見了,於是只好硬著頭皮走進隊伍里操練。操練結束后,項英同志走過來,和氣地對林秀蘭說,以後不要遲到了,我們是軍人,要遵守紀律。林秀蘭紅著臉點點頭,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戰地服務團的訓練結束后,林秀蘭被分配到軍部資料室,許佩鸞是軍法處,鍾美琪去了印刷所。三個一起乘船回國一直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從此分開了。

  當時,w頑固派同日寇勾結,把堅決抗日的八路軍、新四軍視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皖南的形勢日趨緊張,戰爭的氣氛日益濃烈。新四軍軍部的首長經過研究,決定把有病和體弱的同志疏散,避免無謂的犧牲,同時也可以提高部隊的戰鬥力和行動速度。

  因氣候不適應和本來體質就不好,林秀蘭到了皖南后經常生病,於是她被列入疏散名單。

  那天,軍部的秘書長李一氓同志找林秀蘭談話,告訴她,形勢十分危急,戰爭一觸即發。組織上考慮到她的身體情況,擔心她適應不了風餐露宿的長途行軍和殘酷的戰爭環境,決定讓她疏散。他摸出一沓錢,說這是組織上給她的回家路費。

  林秀蘭沒接那錢,她驚呆了。

  作為軍部資料室的人員,林秀蘭知道疏散的決定,也知道疏散的必要,但把她也列為疏散人員,她想不到也想不通。這倒不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身體有過高的期望和充分的信心,而是怎麼疏散。有的同志疏散后準備去上海,有的打算回鄉下老家或去鄰近省市投親靠友,但她能去哪裡?在國內她可以說是舉目無親,而回家更不可能,她的家在泰國啊!在這兵荒馬亂到處都有封鎖線的陌生之地,一個身體本來就不好而且帶有一定語言隔閡的女孩子,孤身一人怎麼遠行,怎麼出境,怎麼回泰國?

  回國參加抗戰可能會碰到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和困難,對此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具體詞語不同但意思相同的話,林秀蘭記得邱及老師說過,廖承志同志說過,葉挺將軍也說過。當時以為,連為國獻身的思想準備都有了,還有什麼困難是克服不了的呢?現在林秀蘭才明白,真的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真的會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出現。而對此,以前根本沒有任何思想準備。

  淚水奪眶而出,林秀蘭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的無助和孤單。就像預知即將離群的大雁會發出凄涼的哀鳴,林秀蘭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來跟她談話的李一氓同志有些不知所措,他難過地說,資料室的同志們也不想讓你走,但擔心你會在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戰爭中遭遇不測。既然組織上已作出決定,請你理解和服從。

  不!林秀蘭抬起掛滿淚珠的臉,倔強地說,我不回家,我也沒辦法回家。我患虐疾,吃一些葯會好的。我要跟部隊在一起,如果我拖累大家,你們把我撇下好了。我是來參加抗戰的,就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李一氓同志知道無法說服情緒激動的林秀蘭,只好說,這樣吧,我把你的情況跟首長彙報一下,看看是不是能變通。

  李一氓把林秀蘭的情況跟項英副軍長說了。項英說,這事你們考慮得不夠周到,她一個從泰國來的女孩子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回家?要疏散也要把她的去向安排好。項英讓人跟浙江的地下黨組織聯繫,讓林秀蘭去地方上工作。但浙東、浙西的黨組織一下聯繫不上,最後終於同浙南的黨組織聯繫上了。細心的項英在繁忙的軍務中抽出時間親自找林秀蘭談話。他說部隊可能要進行大的轉移,考慮到你的情況還是去地方上工作比較合適,也跟浙南的黨組織聯繫好了。擔心你一個人去路線不熟悉,當地的語言可能聽不懂,我打算派一個了解當地情況的同志專門送你過去。你覺得怎麼樣?

  時到如今,知道自己被疏散已成不可改變的定局,而項英同志又這樣關心自己,林秀蘭還能說什麼呢?項英還交給林秀蘭六十塊大洋,說是給她今後的生活費用。林秀蘭不知道這錢是項英同志自己拿出來的,還是組織上給她的。

  林秀蘭沒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她十分崇敬的項英副軍長,因為在不久后發生的皖南事變中,項英同志壯烈犧牲了。

  知道林秀蘭要離開新四軍去浙南地方上工作,鍾美琪和許佩鸞都趕來了。她們為林秀蘭不能繼續跟大部隊在一起感到惋惜和難過。到新四軍后,雖然三個人因為分工不同而分開了,但畢竟都在涇縣。現在林秀蘭要去浙南,這就意味著是長久的分離,以後什麼時候見面還能不能見面就不知道了。

  看到林秀蘭已打點好簡單的行李,知道分手在即,除了無法剋制住的淚水,能送給朋友的只有真誠的祝福,但願我們還能再相會。

  都怪我這身體不爭氣。林秀蘭笑了笑,想沖淡這過於沉重的氣氛,但笑出來的只是一臉的苦澀。此時的林秀蘭十分羨慕鍾美琪和許佩鸞能繼續留在大部隊,說不定她們以後還有機會去延安呢。而自己要去的是又一個陌生的地方,不懂浙南當地方言的自己不知道該怎樣去開展地方工作。與她們相比,自己怎麼這麼倒霉呢!

  多年以後林秀蘭才知道,分手后的鐘美琪和許佩鸞是經歷了九死一生,吃了遠比她多的苦頭。在皖南事變的突圍中,她倆和其他機關後勤的同志沒能突圍出去,被俘后關在w的上饒集中營。

  不肯屈服的她們在那人間地獄受盡了折磨。她們在監獄地下黨組織的領導下,與其他難友一道同敵人進行了堅決的鬥爭。有一次她們成功地逃了出來,但因為人生地不熟,在深山老林里轉了幾天迷路了,最後被敵人抓了回去。在抗暴和絕食鬥爭中,她們挺身而出,幾次面臨死亡的威脅,后在難友的鼓勵下堅強地活了下來。她們在上饒集中營一關就是六年。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六年,何況是最寶貴和燦爛的青春歲月。直到雙十談判后,她們才被釋放。

  曾經洋溢的青春風采不見了,攙扶著走出監獄大門的她們幾乎已奄奄一息。

  久違的陽光又一次熱情地擁抱她們。陽光下她們已不成人樣的臉是慘白的,只有兩雙眼睛依舊明亮烏黑,像寫在人生白紙上的四個深邃的黑字:無怨無悔。

林秀蘭在新四軍首長專門派遣的一個同志的陪同下,又一次踏上了征程。如果說當年回國是一心為了參加抗戰,爾後去惠東寶抗日游擊隊和新四軍是為了以後有機會去延安,目標和願望都比較明確;那麼這一次為疏散而去浙南,等待她的會是什麼,今後的去向又將怎樣,林秀蘭的心中是一片惘然。

  根據事先的約定,到金華后林秀蘭他們來到了《浙江婦女》雜誌社。雜誌社負責人葛琴同志接待了他們。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后,葛琴同志關上門嚴肅地說,金華有許多w特務,雖說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但這些特務專門盯w新四軍的梢。你們怎麼可以穿著新四軍軍裝直接來雜誌社,雜誌社是秘密接頭地點!你們穿著軍裝萬一在街上出事,我們怎麼向組織交待,怎麼向新四軍首長交待?

  林秀蘭這才意識到這是與新四軍軍部所在地涇縣完全不同的天地,也明白了開展地下工作,首先要學會隱蔽自己。

  考慮到金華局勢複雜,特務多,當天晚上金華的黨組織經過商量決定第二天就把林秀蘭送往麗水。為了安全和保險起見,由葛琴的丈夫邵荃麟同志(著名作家,中共黨員)親自護送林秀蘭去麗水。

  換上大小姐裝束的林秀蘭跟著商人打扮的邵荃麟上路了。一路上兩人裝出根本不認識的樣子,一句話都不說,有信息要傳遞也只用眼色暗示。這種行動的方式讓林秀蘭覺得很新奇,同時也感受到危險似乎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

  到了麗水,林秀蘭見到了老柯(當時浙江黨組織的負責人劉英)和陳金鼎(特委宣傳部長)等同志。這以後,林秀蘭就在他們的領導下開展地下工作。


半個世紀很長也很短

因為一時無法融入當地的方言氛圍,林秀蘭那時從事的主要是內部文字工作。如果對外開展活動,她一開口人家就會發現她不是本地人,從而引起種種猜測,這樣容易暴露身份。

  浙南的形勢越來越嚴峻了,不斷傳來有人被捕的消息。組織上意識到長時間呆在一個地方肯定會引起敵人的注意,於是決定分幾個小組轉移。林秀蘭他們轉移到龍泉,並且分散隱蔽。林秀蘭單獨一人住在當地的一個地下黨員的家裡。

  一天傍晚,聯絡站的一個同志慌慌張張地跑來告訴林秀蘭,說有叛徒出賣,特務已開始抓人,要林秀蘭趕快轉移,船已在城外的河邊等著,天一黑就要離開。

  冬天天黑本來就早,再加上聯絡站的同志幾處跑下來,到林秀蘭這裡時天差不多已經黑了。林秀蘭顧不得整理東西,連多帶幾件衣服都來不及,就急急地往城外跑。趕到時,那條船總算還在。撐船的人說,左等你不來,右等你不來,我們都急死了,還以為你已被抓走了呢。謝天謝地,你總算趕上了。要是再遲一步,我們肯定已解纜走了。
驚魂未定的林秀蘭喘著粗氣連話都說不出,心想幸虧自己果斷,得到消息連東西也沒整理,一刻都不耽誤地趕來了。要是趕不上船,即使不被捕,跟組織也失去聯繫了。再要接上關係,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那是很困難的。

  林秀蘭他們又回到了麗水。船到麗水已是下半夜了,天上飄著鵝毛大雪。上岸后衣服穿得不多的林秀蘭凍得牙齒都合不上,一個勁地打顫。當他們在一戶地下黨員的家裡喝上一口熱湯時,終於緩過氣來的林秀蘭這才想起今天是1941年的大年三十。

  過著動蕩不安顛沛流離生活的林秀蘭又病了。病中的她流著淚給家裡寫了一封信。如果說以前給家裡的信都是報喜不報憂的豪言壯語,那麼這一次,林秀蘭在信中第一次把自己現在的真實情況和艱難處境告訴了家人。

  信發出去了,但在這樣的局勢中這信能不能到泰國親人的手中,林秀蘭不清楚。即使收到了,又怎麼給居無定所的自己回信呢。在這戶地下黨員的家裡能住多久她不知道,就算能住上一段日子她也不能把這應該保密的地址寫上啊。別無選擇也不抱什麼希望的林秀蘭最後把麗水一家畫室的門牌號作為自己的回信地址,並專門去關照了一下。

  這畫室是一個畫漫畫和肖像畫的年輕人開的。這是一位有進步思想的畫家,他是不是黨員林秀蘭不清楚,但林秀蘭在麗水時同他有過一些工作交往,他也大致了解林秀蘭是回國抗戰的華僑學生。

  沒過多久,組織上找林秀蘭談話,說日寇的大掃蕩就要開始了,處境會更加殘酷。為了減少損失,組織上決定各自找門路,分散隱蔽。相互之間也盡量不要聯繫,這個階段生存是第一位的。等形勢有所好轉,組織上會同你們聯繫的。

  無家可歸的林秀蘭又一次陷入走投無路的困境,而此時的她已不想再要求什麼了。有了在新四軍的那次經歷后,她知道組織上做出這樣的決定肯定也是萬不得已的。

  了解林秀蘭情況的陳金鼎對林秀蘭十分關心,他說,如果你覺得沒處可去,那就去諸暨吧。諸暨民眾教育館里有我們的同志,你可以到那裡去隱蔽一階段。

  經陳金鼎介紹,林秀蘭來到了諸暨民眾教育館。館長熱情地接待了她,並幫她安頓下來。這位館長還很年輕,當時才二十三歲,是湘湖師範的高材生,名叫傅千里。林秀蘭事後知道他也是中共黨員。

  環境的嚴酷無法阻止感情的萌芽,傅館長第一眼看到林秀蘭,便對這位嬌小美麗溫文爾雅略帶異國風采的姑娘產生了愛慕之心,而接下來的熱情關心和體貼照顧也使林秀蘭對這位年輕的館長有了好感。

  有道是有緣千里來相會,而林秀蘭是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婚姻歸宿會在這裡。想當初在泰國,邁入青春期的林秀蘭不乏各方面都很不錯的追求者,而且也有過比一般同學間的友誼更深一層的胡逢傑。然而,在眼下的處境中,這一切彷彿都隨風而去,與林秀蘭離得很遠很遠了。林秀蘭從泰國趕來,又輾轉了幾乎大半個中國,如果真是有緣,那麼何止千里,是萬里來相會了。多年以後,林蘋老人在回顧這段經歷時說,也許,是當時的困境所迫,遠離親人又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的自己確實需要一種情感的依靠。如果說有緣,這就是緣分。

  林秀蘭在民眾教育館住了大概一兩個月,日寇的大掃蕩就開始了。當時城裡的人都紛紛準備逃到鄉下去,民眾教育館作為政府的部門,人員和一些物資都要撤離,而上面撥下來的撤離經費遠遠不夠,於是那些日子傅千里一面要安排撤離事宜,一面到處想辦法籌集撤離款項。

  就在這時,林秀蘭收到了在泰國的親人給她寄來的三百塊大洋。

  當時,林秀蘭的家人收到林秀蘭的來信,知道她已陷入走投無路的困境后心急如焚,當即寄來路費,要林秀蘭趕緊回去。

  根據林秀蘭提供的地址,這信和匯款是寄到麗水那家畫室的,而那位畫家收到信和匯款時,林秀蘭早已離開麗水不知去向了。在當時局面混亂人們紛紛逃難的情況下,要打聽一個人的下落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何況是一個萍水相逢在麗水無根無底的人。但就是這樣困難的事情那位畫家居然辦到了,那信和匯款完整地到了林秀蘭的手中。事隔多年,林蘋老人還對那個現在已記不清姓名的畫家心存感激,說如果這位誠實、善良、熱心的藝術家還活著,真想當面對他說一聲謝謝。

  收到家人的信和匯款后,林秀蘭確實想回泰國,那裡畢竟有她的家,有她的親人,有她習慣的生活和熟悉的環境。問題是自己怎麼回去。當時太平洋戰爭已爆發,林秀蘭聽說海上的航線已全部封鎖了,這也就是說眼下自己根本出不去。

  正在為籌款奔波的傅千里知道林秀蘭有這麼一大筆錢后,與林秀蘭商量,能不能先借用一下,因為有許多同志都來投靠民眾教育館,生活和以後撤離都需要資金。

  傅千里也明白這是林秀蘭的家人寄給她的回家路費,他這樣說除了確實在為籌不到款焦急外,是不是也有留住心愛的人的意思呢?

  坦誠而又單純的林秀蘭把三百塊大洋全部交給了傅千里。林秀蘭知道,自己交給傅千里的不僅僅是錢,而是一顆真誠的心和今後的人生命運。

  與其他部門一樣,民眾教育館在開始撤離時還有步驟和組織,後來就亂套了。不久,人員也開始四散,各自尋找生路去了。

  這是一段極其艱難的日子。林秀蘭跟著傅千里,先到東陽,后又去義烏,一路上是吃盡苦頭,歷盡艱辛。在撤離的過程中,林秀蘭和傅千里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繫。

  後來局勢雖有所緩和,但民眾教育館無疑是名存實亡了。早已沒薪金可領的傅千里為了生活,通過朋友介紹,去天台育青中學教書。生活稍稍有些安定后,傅千里和林秀蘭這對萍水相逢的年輕人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結婚了。

  就像一顆隨風飄蕩的種子終於落在了陌生的土壤中,林秀蘭知道自己人生之根已深深地扎在這裡了。

8

  1945年8月15日,當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來時,同其他地方一樣,天台沸騰了。人們奔走相告,為抗戰的勝利,為一段苦難歷史的結束而欣喜萬分。

  聽到這個喜訊,林秀蘭流下了激動的熱淚。自己離家回國,歷盡艱辛,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林秀蘭沒有忘記,當年離開泰國時給家裡留的信中,她說抗戰勝利了就回來與家人團聚。現在,抗戰勝利的這一天終於盼來了,林秀蘭很想回泰國看望親人,很想與他們一道分享勝利的喜悅。海上的航線肯定已經開通,但林秀蘭還是回不去走不了。兩周歲的兒子不能沒人照顧,而另一個孩子又即將出生。拖一個懷一個怎麼遠渡重洋?而老傅的收入剛夠一家人的開銷,哪裡還能擠出一大筆的路費。

  無法兌現承諾的林秀蘭只得再次給家人寫信,告訴他們自己目前脫不開身,過幾年再去看他們。後來解放戰爭開始了,路途再次受阻。

  不久,林秀蘭的第二個兒子如期出生。老傅給大兒子取名叫百鍊,是希望出生在動蕩歲月中的他能夠同父母一道堅強地面對苦難;給二兒子取名叫百寧,無疑是企盼一家人從此能過上安寧的生活。

  1946年,寧波當時很著名的三一中學聘請傅千里來任教。就這樣,傅千里和林秀蘭帶著孩子來到了寧波。後來,在泰國也是師範班學生的林秀蘭就在三一小學當老師。這以後,他們就一直住在寧波,再也沒有離開。

  在寧波定居后,林秀蘭就又給家人寫信,但不知為什麼,那些信都退了回來。是自己一次又一次食言,家人生氣了,還是家裡出了什麼難以預料的變故?再也無法同家人取得任何聯繫的林秀蘭覺得自己真成了一隻遠飛的孤雁。

  多年以後,林秀蘭才從邱及老師那兒了解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泰國曼谷進行了大規模的城市改造,林秀蘭他們住的耀華力街那一帶全部拆遷了。而林秀蘭的家人也不知道林秀蘭已去了寧波,就這樣,雙方失去了最後的聯繫。

  解放后,傅千里林蘋夫婦倆全身心地投入到新中國的教育事業,把教書育人的三尺講台作為施展人生抱負的大舞台,並為此奉獻了畢生的精力。
因眾所周知的原因,在以後的歷次運動中,林蘋的海外關係就像一個沉重的包袱,壓得她喘不過氣直不起腰,想要恢復黨籍更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雖然林蘋兢兢業業地工作,但無形的歧視還是像陰影一樣時時籠罩著她,其中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她從建國初當教師直到退休,竟然沒加過一分錢的工資。

  對此,林蘋自嘲地說,如果為了錢,我當年也不會離開富裕的家庭回國來了。話雖這樣說,但不公平的待遇和低人一等的歧視還是無情地刺痛了林蘋的心,並成為一道留在心靈上的深深的傷痕。畢竟,漫長的日復一日的生活是需要精神和物質雙重支撐的。

  「文革」中,林蘋更是吃盡了苦頭,她關過牛棚,掃過廁所,更使她覺得受到人格侮辱的是說她是w特務、泰國間諜。後來許可(許佩鸞)也告訴林蘋,「文革」中她被打成叛徒特務,受盡折磨,幾次想自殺。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在這漫長的一生中經歷過無數坎坷和磨難的林蘋終於可以從容地回顧過去,平靜地安度晚年了。

  1980年,鍾時(鍾美琪)、譚嵐(譚瓊瑤)、許可、胡逢傑等當年從泰國回來的學生,在一次劫後餘生的重逢中,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林秀蘭。他們相信林秀蘭一定還活著,說即使已不在人世了,也要找到她的最後下落。為此他們走訪了許多參加過浙江地下黨組織的老同志,知道林秀蘭沒有在大掃蕩中犧牲都感到很欣慰,最後了解到林秀蘭在寧波,於是通過寧波公安局終於找到了林蘋。胡逢傑還專程來寧波看望林蘋。
當時,鍾時在福建龍岩,許可在廣東佛山,譚嵐在蘭州。四個歷經風風雨雨現在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好朋友於是約定,在杭州會面,然後去北京看望邱及老師。邱及老師那時在北京語言學院當副院長。

  相約回國參加抗戰的事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一切都歷歷在目。然而她們終於有機會再次相聚時,四十年過去了。

  四個歷盡艱辛終於走到今天的老人,相聚在一起是口未開淚先流,要說的千言萬語都變成了一句簡單的問候:你還好嗎?

  也許,她們曾經的遭遇和後來的處境有所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青春無悔,人生無悔!

  邱及老師怎麼也沒想到,四個當年由他負責安排回國的女生四十年後會專程來北京看望他。他含著淚說,這些年受到磨難時,我便會內疚地想到你們。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還活著,如果活著會吃同樣的苦頭嗎?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當年該不該安排你們回國,如果你們一直在泰國也許過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怨過我,恨過我。現在你們專程來看我,告訴我儘管經歷了坎坎坷坷,但一直認為我給你們指的是一條正確的人生之路。我聽了真是如釋重負,謝謝你們來看我,謝謝你們能理解我。

  邱及老師是1953年回國的,當他知道林蘋已多年與曼谷的家人失去聯繫,寄去的信都退了回來時,便猜到是耀華力街拆遷的原因。他說他在泰國還有很多朋友,一定想辦法幫林蘋打聽到她家人的下落。

  林蘋回寧波幾個月後,邱及老師來信告訴林蘋,已打聽到她家人的下落,並附上了泰文的地址。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林蘋當天晚上就給家人寫了一封信。不久,回信來了。信是林蘋姐姐的女兒寫的,她告訴阿姨,外公外婆多年前已去世了。她媽媽常常流著淚說,她有一個妹妹在中國,這麼多年音訊不通,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如果活著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上一面。媽媽曾想讓爸爸回國來找你,爸爸為難地說,中國這麼大,我上哪兒去找啊……

  淚水掉下來打濕了信箋,字跡模糊了。

  這以後,林蘋開始為回泰國作準備。儘管已到了80年代,但要申請出國探親護照還是很困難。從開始申請,到最後拿到護照,用了一年多時間,而在北京的簽證過程中,還是邱及老師幫了許多忙。

  1984年,林蘋終於回到了闊別45年的泰國。曼谷變了,變得林蘋幾乎不認識了;但人情沒變,林蘋當年的同學和朋友都趕來看她。

  惟一讓林蘋感到終身抱憾的是自己來遲了,日夜盼望能同妹妹見上一面的75歲的姐姐眼睛瞎了,再也看不見四十多年沒見面的妹妹了。林蘋吃驚地問,怎麼會這樣?姐夫說,大概是常常流淚的緣故。更讓林蘋難過的是,姐姐還得了嚴重的健忘症。

  林蘋拉著姐姐的手,哭著說,姐,我回來了,我來看你了。我是秀蘭,你的小妹!

  但林蘋的姐姐怎麼也想不起妹妹了,她睜著暗淡無光的雙眼,說,秀蘭?誰是秀蘭?

  林蘋還想說,姐夫流著淚勸林蘋不要說了,你姐已想不起任何事情了。

  有什麼比親人終於相見,卻看不見想不起了更令人悲痛的呢!

  在曼谷的日子,林蘋除了去父母和哥哥的墓地祭掃外,還去母校看了看,而剩下的時間就是陪著姐姐默默地坐著。病了的姐姐是想不起妹妹了,但內疚的妹妹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為她流幹了眼淚的姐姐。

9

  為國盡忠,為家儘力,作為一個女性,林蘋已無愧自己的一生。如果說還有什麼願望的話,那就是希望恢復黨籍。

  為了實現這個在心裡埋藏多年的願望,她給有關黨組織乃至中組部寫信,反映當年與黨組織失去聯繫的真實情況。當時中組部部長是陳丕顯,而陳丕顯的夫人在新四軍時是和林蘋住同一寢室的。林蘋寫信給陳丕顯夫人,說你還記得我嗎?陳丕顯夫人回信說,怎麼會不記得,我會把你的情況跟老陳反映的。

  經過組織上的調查核實,1985年,林蘋終於實現了心中最大的願望,恢復了黨籍,黨齡從1939年抗戰時期算起。有關部門還把她的退休改成了離休。

  今年是抗戰勝利六十周年。回顧六十年前這場抵抗日本侵略的戰爭,無數優秀的中華兒女譜寫了可歌可泣的壯麗詩篇。也許,林蘋等四個女孩子回國抗戰,對整個大局來說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但正因為有許許多多這樣的愛國青年,在祖國危難的時候挺身而出,不惜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築起一道保家衛國的鋼鐵長城,從而證明有凝聚力的中華民族是不可戰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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