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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吹過,麥浪滾滾—致天堂里的親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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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之末 發表於 2019-6-10 11:10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在夜晚,我常常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夢境,好像電影的片段:比如穿著毛衣的飛鳥、挎著個布袋子逛書店的季羨林、找到了親生父母的孫悟空的八卦頭條、漫步星空下的草原遇見直立奔跑的北極熊、摞起來的白白胖胖的在熱氣騰騰中眯眼微笑著的豬頭……醒來的瞬間我會揣摩良久,有時候也會恍惚是不是真的睡夢裡還有另外一個和自己靈魂并行著的空間。

昨晚我夢見在湛藍的天空下,一望無際的麥田,微風拂過,麥浪滾滾。走進麥田,金色的麥穗帶著密如睫毛的麥芒在燦爛的陽光下歡樂地搖擺,好像在和光線舞蹈,而我逝去的親人們就分散在這廣袤的麥田裡恬然地微笑著,好像一棵一棵的向日葵。有旋律隨風彌散在天空,好像無數的小精靈,我心裡知道這就是天堂了!

父親溫暖的手心

小時候,媽媽帶著我和妹妹在西北的老家務農。父親則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工作。每年,一家人只有在父親過年休探親假的時候才能團聚,然後又匆匆分開。直到我上小學二年級,我們一家人才真正在鄂西北的一個小縣城裡團聚。

在老家的時候,每到冬天來臨,尤其開始下雪,吃過午飯,我都會趴在門前的小矮牆上,不停地朝著遠處進村子的小路張望,懷揣著一份祈盼和不為人知的小秘密。那時候,村子里還沒有通公路,父親每次到了縣城后都要徒步走上大半天才能到家。

不知道哪一天,似乎是延伸到天際的小路就出現了小黑點,小黑點慢慢地移動,越來越近,往往等看清楚人形的時候,發現是過路的人或者是進了別人家的門,沮喪得恨不得眨巴一下眼睛就把這一天翻過去算了。等到看清一根棍子兩端各挑著一個旅行袋的人出現,呼出的熱氣白了眉毛和棉帽上的絨毛,而且是真真的朝著通往我們院子的斜坡上來,我會轉身就往院子里跑,按捺不住狂喜,象一隻小麻雀一樣先飛到爺爺住的窯洞,再到母親忙碌的廚房,一路喊著:爸爸回來啦!爸爸回來啦!

等到這個被我盼了一年的人正真落座到家裡,在窯洞的火炕上圍著火盆和燒得咕嘟咕嘟作響的茶壺、左鄰右舍的噓寒問暖、分享著糖果和餅乾的嚷嚷成一團的孩子,而我卻怯生生地遠遠地張望著,好像那麼一窯洞的熱鬧都和我無關,但又有欣喜在心底里泛起,覺得這熱鬧就是我捂了一年的秘密和祈望所開出的花。

我一遍遍地在窯洞門口和熱氣騰騰的廚房間來回跑著,好像陌生的殼就能被我一點點磨蝕,而我也能快點飛進那個熱鬧的氣球里去。

等和父親正真親近起來,我和妹妹便把他的頭髮當成了玩具,兩雙小手不停地在他黑亮的短髮間揪來揪去,扯他的耳朵,父女三人在炕上滾成一團,笑作一團。

「閨女,走!」然後,我們的小手就被爸爸一左一右地握在他的大手裡,揣在他那溫暖的褲兜里,走親串友。

這雙大手的溫暖就像煨在心上的一個小炭爐,一直暖進血液里。

爺爺是個西北老漢

爺爺是個典型的西北老漢,山羊鬍子,不離手的旱煙袋,一年四季戴帽子(除了冬天帶棉帽,其它時候都是帶個瓜皮小帽)。他說帽子摘了就會頭疼。爺爺說話的時候少,大多數的時候都吧嗒吧嗒地吸著他的旱煙桿,好像總在琢磨著什麼事兒。他最喜歡邊抽煙邊看自己的一張照片:在北京天安門的布景下,頭戴棉帽、身穿大衣、手裡一把煙桿,坐姿。看夠了就收起照片,在鞋底上磕掉煙鍋里的煙灰,把煙袋纏在煙桿上,再把煙桿別在腰帶里,心滿意足地捋捋鬍子。

爺爺說話從來不高聲,也不訓斥人,語調平和而緩慢。但爸爸他們兄弟姊妹從來不違背爺爺的意思。他病了堅決不吃藥打針(儘管我三叔就是醫生,也拿他沒有辦法),就靜靜地躺在炕上,或者要人給他在耳朵上割個口子放放血。

奶奶生了十個孩子,夭折了四個,並且很早就過世了,爺爺拖兒帶女地獨自養大了六個孩子。爺爺曾被抓壯丁,半夜偷偷逃了回來,只為牽掛著還沒有成年的兒女。在土匪半夜闖進村子的時候,一家人慌慌張張地逃走,偏偏落下了熟睡的父親。等天亮了父親醒過來,發現院子里到處是忙著殺雞宰羊的兵,唯獨不見自己的家人,當他懵懵懂懂地站在院子里,掉在身上的土坷垃讓他抬頭看見了躲在窯頂上的酸棗叢里慌張的爺爺,招手示意他趕緊跑。經歷了戰亂、匪患、飢餓,的爺爺變得越發謹小慎微,謹言慎行。他覺得一家人能夠活下來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他覺得心滿意足。

後來媽媽生了弟弟,他不顧年邁不出遠門的顧忌,來看孫子。他坐了火車,看見了輪船,也聽父親給他講了許多的新鮮事。他在嘖嘖稱奇的時候總要說:咦,你看現在人能的!

我們還給他看小人書,講裡面的故事。頭一次聽到他笑出來聲來是源於一本小人書里的童話故事。大意是說動物學校里有烏龜、天鵝等等的小動物們,有一天動物的媽媽們給自己的孩子們送飯,天鵝媽媽因為有事情,就托烏龜媽媽給自己的孩子帶飯去,烏龜媽媽說它不認識小天鵝,天鵝媽媽說:這個太簡單了,你到學校里,看見的那個最漂亮的孩子就是。結果晚上,小天鵝還是餓著肚子回家了,天鵝媽媽問烏龜媽媽怎麼回事,烏龜媽媽說我是把飯帶給了學校最漂亮的孩子了,找來找去發現還是小烏龜最漂亮,所有飯都給小烏龜吃了!他自己翻看的時候也會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爺爺回老家的時候帶走了這本小人書。

姥姥是個盲人

姥姥是結婚後成為盲人的,原因大家都諱莫如深,我曾經問過母親,她也說不太清楚,反正從她記事起,姥姥就看不見了。

在我的印象里,姥姥古銅色的面孔上永遠都是笑容。摸索著在灶台上燒火做飯、摸索著餵豬餵雞、摸索著從木櫃里翻出核桃和大棗待客、手搭在別人的肩上爬高摸低地去田裡勞作,所有農婦能做的事情她似乎一樣不落。她大笑起來臉上的皺紋一圈一圈的,但就是不出聲,可我能感覺到她的高興。晚上在煤油燈下,媽媽邊做針線活邊和她說話,燈光或明或暗地閃著,映著她的面孔一會清晰一會模糊,她也會嘆口氣、也會流眼淚,但笑容不變,好像是已經刻在臉上的。

她高聲喊我和妹妹乳名的時候,感覺是恨不能把我們緊緊揣進心窩裡。七十年代農村生活困頓,只有過年才能吃得上一頓白面,在麵粉和油都極為金貴的年代,她常常把積攢下來的麵粉做成一張張的小油餅,藏在一個小缸里,然後要舅舅接來我和妹妹,一天一個,她和舅舅都不吃,直到吃完這缸油餅她才要舅舅送我們回去。

後來父親出差順路回老家看望舅舅,那時候姥姥已經去世多年。晚上,父親和舅舅坐在月明的院子里說話,似乎是看見了姥姥拄著根拐杖站在舅舅的身後望著父親許久許久,然後就返回身慢慢地走了。母親說這是父親回來后告訴她的,也不知道是安慰她還是真的。

鄰家的姐姐

老家的鄰家姐姐總帶我玩,給我逮個蟈蟈編個小草籠子放在裡面,從山上帶把野果子回來,講狐仙鬼怪的故事,帶我看戲……我現在甚至都忘了她的名字,也記不起她的模樣了,只有兩根粗粗的麻花辮、額頭上一排自己用火鉗夾彎的劉海、蘭花花的棉襖,冬天裡一方大紅的頭巾。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在骨子裡把她當成有血脈的親人。

她帶我看戲是最為歡樂的時光。我們老家的村子里有個古色古香的戲檯子,冬日農閑的時候,村子里會在晚上演出自排的樣板戲。我吃過晚飯,早早就到鄰家的廚房等姐姐。她麻利地洗鍋洗碗收拾妥當,就開始炒玉米粒,等玉米粒在鍋里劈劈啪啪作響的時候,香味就開始彌散開來,她先撤了灶里的火,再跑回房裡換好衣服,然後在我和她的衣服兜里揣滿炒好的玉米粒,我們就挎著胳膊去看戲,手插在兜里的玉米里暖暖的。我看戲是看熱鬧,並不怎麼看得懂情節,等看扮楊子榮的演員從用來比作高山的桌子上空翻落地,掌聲雷動,我也跟著拍手蹦高。每次都等不到戲的結局我就會睡著在鄰家姐姐的懷裡,等她背著我回家交給母親的時候才醒一下又熟睡過去。

鄰家因為兄弟多,她被換親到和我們村隔河相望的一個村子里做了新娘。出嫁的時候被兄弟扶上馬的姐姐,紅蓋頭遮到了膝蓋,只露出了一雙繡花鞋。我遠遠地看著總覺得姐姐象是被人強抱走的一隻柔弱的貓。

後來過了好久才見面。我去看她時,她正在和自己的母親說著話,抬頭看見我笑了,但好多東西不一樣了,她的麻花辮沒有了,她的眼睛再也沒有亮亮的光彩了,我拉著她的手的時候她怯怯地本能地縮了一下,我頓時感覺到了一種隔閡,難過卻不知道為什麼。長大后回想那是艱難生活里的沉重和苦澀。她回去后不長的時間,大概臨近過年的一個晚上,我被鄰家嬸嬸的哭聲驚動了,跑出院子看見嬸嬸對著河對岸哭得呼天搶地。河對岸黑魆魆的山脊上幾束火光隱隱地在移動。從母親她們勸慰鄰家嬸嬸的話里才知道,鄰家姐姐在田裡勞動時被滑下山坡的凍土塊砸中了頭,沒能救過來,今晚出殯。

我好像被人點了穴一樣不知道是哪裡又痛又麻。我知道那個疼愛我的鄰家姐姐再也回不來了!

未曾見過面的婆婆

婆婆是在我們中專畢業的時候突遇車禍去世的。之前和丈夫也並不熟識,儘管是同學,似乎也沒有單獨說過話。聽說這樣的消息,心裡真是同情萬分,覺得沒有媽媽的孩子太可憐。父親甚至後來還說,你這叫同情,哪裡是愛情啊!

婆婆除了一幅黑白遺照,再也找不出一張照片。她和媽媽一樣一個人帶三個孩子在鄉下,勞苦自不必說。丈夫說高中住校,有一日晚上突然回家,看見婆婆一個人在燈下落寞地抽著煙,於是後來盡量多回家陪母親。

兒子小的時候哭夜,鬧得左鄰右捨不得安寧。媽媽要了丈夫家鄉往來書信的信封,半夜裡邊燒邊叮囑,要婆婆不要驚擾孫子,他們會替她好好疼愛的。

我有一日夢見婆婆在鄉下的廚房裡,我往灶台里續柴,她揭開鍋蓋,熱氣騰起來,罩住了她的身形,屋頂的漏光處透下來的光束又正好在她的頭頂,於是整個人都裹在光和蒸汽里了,我始終沒能看清她的面孔。

過小年,和兒子兩個人吃過餃子后閑聊,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麼助興,於是就著桌邊的松子小酌起來,談論著一首歌、一個夢境,說可以畫成一幅印象派或者抽象派的畫,談論著那雙溫暖的手,突然就哽咽不能語,兒子揉搓著我的頭髮說:媽媽,別激動!別激動!

心裡忽然就暖烘烘的,感覺一棵小樹長成了大樹,生命的傳承和輪迴讓我們在此生有了如此的母子情緣,感覺真好!

我說:天堂里的收成不錯,他們都過得很好。

於是,我們幹了杯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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