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行險招弄巧成拙

王著，後漢乾祐年間進士，性情豁達，胸無城府，柴榮對他眷寵有加，擢任他為翰林學士，經常找他入宮談心，臨終前還留遺囑說要任用王著為相，輔佐年幼的恭帝。可惜這份遺詔沒有被執行，因為這位才子有一個特殊的嗜好——喝酒，而且嗜酒如命，常常喝得酩酊大醉，還到處耍酒瘋，影響很壞。這樣的人怎能當宰相呢？後周宰相范質大膽拒絕了這項任命。范質的判斷是正確的，就在大宋建立不久，這位著名的酒徒又喝醉了。這次醉酒是在一次宮廷宴會上，王著酒勁兒一上來，開始當場痛哭，一邊哭一邊表達對世宗皇帝的深切緬懷，而大宋皇帝趙匡胤就在現場。當著新老闆懷念舊老闆，這位酒瘋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在場所有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出乎意料的是，趙匡胤只是微微一笑，大度地表示自己了解王著的性情。趙匡胤的大度並不完全因為他知道王著只是借酒發泄感情，更因為對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反而白給自己一次展現胸懷氣度的機會。相比只是發泄感情的書生，第二種情況必須要高度警惕。宋初仍有不少手握重兵的實力藩鎮使節，他們的問題不在於懷念後周，而是對新皇帝的諸多不服，有些人甚至認為皇位人人皆可奪，趙匡胤不過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當這種不服情緒積壓到一定程度時，就有可能演變為一次新的皇權爭奪——造反。對這種潛在危險，趙匡胤早就開列了一張重點防範對象名單，隨時準備應對。這份名單中，最危險的兩個敵人是李筠和李重進。李筠，并州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市）人，原名李榮，避世宗名諱而改名筠。


李筠在後唐時投軍入伍，歷經後唐、後晉、後漢三朝，他善於騎射，作戰勇敢，屢立戰功，特別是在後周建立過程中立有大功，被郭威視為創業功臣之一。李筠在高平之戰中表現突出，後來又長期駐守河東，負責防禦北漢，經常主動找碴兒打仗，把北漢打得滿地找牙，數年間俘虜敵軍大小將領上百名，是後周數一數二的猛將。但凡猛將多半脾氣暴躁，為人蠻橫，李筠也不例外。他依仗資歷和戰功，飛揚跋扈，頤指氣使，誰都不放在眼裡。鎮守河東期間，經常截留朝廷賦稅，招募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敢把朝廷派來的監軍關禁閉，儼然以河東霸王自居，就連作風強硬的柴榮都得讓他三分。這樣一個赳赳武夫自然不會買趙匡胤的賬，當使者帶著封敕中書令的詔書來到李筠面前時，這位潞州節度使氣不打一處來，甚至準備扣押來使，直接起兵反宋。他身邊的謀士一看形勢不好，趕忙勸阻，沒讓他當場發作。


他們客客氣氣地把使者請上宴席，準備在酒桌上交流一下感情，緩和一下情緒。可酒還沒過三巡，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李筠突然起身離席，來了一段精彩的即興表演。李筠讓人取出周太祖郭威的畫像，懸掛在廳堂之上，然後以無比莊嚴肅穆的神情凝視良久，突然放聲大哭，邊哭邊號道：「先帝啊先帝，您在世之時，何等英勇神武，大周何等興旺鼎盛！現在周室傾頹，國祚不永，李筠有罪啊！」眾人毫無準備，被嚇了一跳，下屬趕忙幫著說了幾句好話，打了圓場后不歡而散。李筠的行為擺明了是對大宋的公開挑釁，比王著惡劣得多，換作誰都忍受不了。可趙匡胤不愧是大肚能容他人難容之事，對這件事居然也忍著沒有發難，還親寫詔書對李筠加以撫慰，讓李筠的兒子李守節進京覲見，要賞給他做皇城使。按說以李筠的脾氣，應該不會乖乖聽話，但這次他決定走一步險棋，趁自己沒和趙匡胤公然決裂，派兒子進京朝見皇帝，藉機打探一下風聲，麻痹一下趙匡胤的神經。


能有這樣的想法，充分證明了李筠的天真幼稚。像造反這種見不得人的機密大事，放在哪個朝代都得偷偷摸摸，千方百計封鎖消息，但李筠卻在皇帝派來的使者面前大肆表演，一副唯恐別人不知的高調姿態，此刻居然還想派兒子進京打探消息，和權謀之王趙匡胤耍心眼，讓人不得不佩服其勇氣可嘉。李守節忐忑不安地來到汴京，趙匡胤親自在崇元殿接見了他。跪拜行禮、三呼萬歲后，李守節跪伏在地上等待皇帝平身的指示。可他等了一會兒，卻只聽到一句讓他魂飛魄散的話：「太子，汝何故來？」這句話就像晴天霹靂在李守節耳邊炸響，嚇得他冒出一頭冷汗。李公子的腦筋明顯比他老爹好使，經過短暫的頭腦空白，很快反應過來。皇帝接見自己二話不說，劈頭是一句「太子」，說明他對父親反叛的陰謀了如指掌。


可老爹還自作聰明，派他來自找苦吃，實在愚蠢至極。李守節趕緊磕頭辯白：「臣不敢！定是有人進讒言，離間君臣關係，請皇帝明察！」趙匡胤不置可否，徐徐說道：「我聽說你曾多次勸你父親不要與朝廷為敵，可你父親不聽，所以才派你來覲見。他這是想讓我把你給殺了，他才有起兵反叛的借口。」李守節哪敢答話，只有唯唯諾諾，伏地頓首。趙匡胤繼續說：「我不會殺你。你回去告訴你父親，朕未做天子時，他的所作所為不關我的事，我也管不著。但現在我既然做了天子，難道他就不能讓我幾分嗎？」聽完這番話，李守節知道自己這條小命暫時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