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時光

這是一棵樹，站在秋日的曠野上，靜穆，沖和，波瀾不驚。是晴日，便隨意地披一身淡淡的秋陽，有風霜，便當做是生命中的一次無關緊要的沐浴。此刻，它倒像是一位早已對長風驚雷習以為常的，佇立在危峰絕壁處的一棵松，也宛若一位靜立於急湍長河畔，看慣了驚濤駭浪，歷經滄桑磨難的艄公，彷彿在無意間隱去了內心的波濤，滿目祥和。

曾記否，那一場淋漓酣暢的疾風暴雨，在一個夜色如磐的時刻傾注而下。環顧四周，幾乎沒有夥伴，它孤獨無助地一任這凌厲的凄風苦雨的侵犯，加之雷電的助紂為虐，儘管它竭力地想讓自己的軀幹保持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尊嚴，它還是極不情願地逐漸傾斜起來。這風雨彷彿有千百隻手在憤怒地撕扯著它，它全身的枝幹在極力地扭曲著，發瘋般地狂舞著，它似乎是要死死地抓住這歇斯底里的風的魔爪，想讓它安靜一會兒似的，可這僅僅是一種無能為力的幻想。在這暗夜裡，沒有誰能知道它內心的痛苦、不安，更沒有人來看一眼而為它給予一絲悲憫。不知是因為自己過度地掙扎，還是這風雨變著法兒的蹂躪，扭曲著的枝幹不停地向著一個方向倒下去，倒下去……但不是徹底地轟然倒下，因為它的根並沒有妥協，更沒有投降，它仍然深深地固定在土壤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它實在是無能為力了，也在此刻，風終於癱軟了。此時，它似乎能聽見風雨在高遠的天際的一聲聲嘶吼，這嘲弄般的嘶吼就像是在心底里翻卷著，不斷地炸響，當然這嘶吼里還藏著一絲失敗的無名之火，因為它的完全不被征服！

這棵樹，在這大曠野之上，就像一處風景，一處標誌似的風景，在這裡，沒有誰能代替它，因為這裡就是它的陣地，它已經在這裡生長了連自己也數不清的時光。在這附近居住的人們都熟悉它，了解它，喜歡它，多少個風雨時刻，它曾經為人們任勞任怨地遮風擋雨，曾經在多少個炎炎酷夏給人們提供了避暑乘涼之所，更不用說給了孩子多少快樂了。這些，人們都沒有忘記。沒有它，人們會茫然無措，會心情沮喪，日子裡也宛然丟失了許多樂趣。因而，當人們在翌日看見它不堪的樣子時，都萬分驚詫……很快，這棵大樹又高聳於藍天之下，大曠野之上了，因為它有著蒼勁虯曲的根，更因為有人們的呵護。

這棵樹，並不名貴，否則，恐怕也早已蹤跡湮沒。但有些人的貪婪慾望就像野荊棘一樣瘋長，竟把主意打到這棵樹的身上。在一個溽熱之夜，這棵並不名貴的樹，居然招致斧頭和鋸子的凌辱和摧殘。如果不是照明光影的提醒，在這曠野之上，參天的身姿和滿目蔥鬱的顏色，就會成為人們永遠而憂傷的回憶。佇立在它如雲的冠蓋之下，那偉岸、繁茂的姿態，那綠意婆娑的枝條，似乎是對一種陰暗靈魂的救贖和祈禱。這棵樹，和這裡的人們的心早已融為一體，他們同聲氣求，心心相通。

……

寒來暑往，歲月悠悠。這棵樹的故事，在多少代人的心中，成了一種美麗而神奇的傳說，它也毫不吝惜地分享了它的傳奇故事，自然還有它淡然於月升日落、霜天苦雨的情懷，默然於高天流雲、霧起雪飛的情思。

經歷了許多，審視一路走過的生命旅程，它曾經的時光中，身負過艷陽清風和許多善良人們的恩寵，身受過萬千氣象的磨礪，它已知足，深感欣慰。在這一刻，雖然落英已繽紛，枝條也不再搖曳生姿，但卻更添了笑看流雲自來自去，霜雪自白自殞的從容，雖然滿身仍有刀砍斧斫的累累傷痕，雖然仍有野火焚燒過的創痛，雖然早已身心俱疲。借著冷風醒一醒------該是梳理在春秋歲月里堆積如山的凌亂思緒的時候了，該是整理自己那些不能忘卻的記憶的時候了，該是收拾一下從春天出發，到安歇於秋的心路歷程的時候了……

當候鳥歸來，久候的大曠野，也許又是綠意蔥蘢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