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撲克牌地圖,目前史載最早的桌游地圖在巴黎出土,一六四五年由皮耶‧杜瓦(Pierre Duval)出版,以賽鵝圖(Game of the Goose)為基礎改編。賽鵝圖是當時風靡全歐的擲賽遊戲,至遲出現於十六世紀,很可能還早得多。棋盤是迴旋賽道,通常分成六十三格,由玩家擲骰決定前進步數,走到特定棋格則執行賞罰。杜瓦的賽鵝圖以地圖局部做為棋格,主攻成人市場,譬如其一六五九年出版的「桌游法國」便是一款賭博遊戲,由玩家決定賭注,贏家通吃。
拼圖地圖最早出現在歐洲大陸,至於販售則似以英國為最早,由約翰•史皮爾斯布里(John Spilsbury)開風氣之先,發明者則應來自法國。一七六三年倫敦貿易要覽有一筆記載註明「樂璞杭思」(Leprince),附註「切割地圖的創始人」。這位「樂璞杭思」指的或許是珍妮瑪麗•樂璞杭思•德•玻蒙(Jeanne-Marie le Prince de Beaumont,1711–1780),玻蒙女士是來自法國的家庭教師兼教育家,一七五○年代在倫敦辦學,期間以木製地圖拼圖做為教具,但一七六二年便返回法國。又或許「樂璞杭思」指的是玻蒙女士同父異母的兩位弟弟,一位是當雕刻匠的尚巴蒂斯特•樂璞杭思(Jean-Baptiste le Prince,1734-1781),一位是尚侯博•樂璞杭思(Jean-Robert le Prince),後者據說是地理學家,一七六二年前後於倫敦逝世。
繼雄獅之後,則常見以章魚來代表國家,這種比喻稱不上隱晦,即以八爪章魚來象徵邪惡貪婪的國家,其中以俄國最常入選,但倫敦地主和法爾茅斯議會(Falmouth Town Council)也不遑多讓。這類諷刺地圖亦可見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時興做法是將各國畫成其代表動物,舉例來說:英國是鬥牛犬,法國是貴賓狗,德國是老鷹或臘腸狗。本書收錄的第一幅地圖便將世界各區繪成圖像,或典出《聖經》,或引自中世紀傳說,或出自旅人之口。
一七五○年代初,伍斯特瓷器廠雕刻匠羅伯特•漢克(Robert Hancock)發明轉印術,先以平版印刷將地圖印在紙上,趁油墨未乾,再將紙上的地圖轉印到曲面上,這類瓷器地圖大多具紀念性,例如慶祝英國海軍名將納爾遜於特拉法加海戰(Battle of Trafalgar)大敗法國的樸素陶壺,但也不乏精緻考究的全套餐具。可惜陶瓷易碎,這批古老的器物地圖幾無倖存。
公私領域道德說教風氣漸長的情況,一般認為始於維多利亞時期,但其實在十八世紀喬治王朝晚期便可見端倪,作家和地圖繪製師紛紛規勸讀者遵循狹窄的人生正途,倘若走偏則靈魂堪慮。此一道德說教之風發軔自十六世紀,一五一六年湯瑪斯•莫爾爵士(Sir Thomas More)透過地圖讓筆下的烏托邦躍然紙上。一六七八年約翰•班揚(John Bunyan)的《天路歷程》(The Pilgrim's Progress)是繪製寓意地圖的絕佳題材,但遲至十八世紀方可見出版商以地圖做為該書插畫,從而啟迪後世說教作家。
雖然有些意外,但愛情也是繪製地圖的理想題材。一六五五年,德•斯居黛里夫人(Madame de Scudéry)繪製的「溫柔鄉地圖」(Land of Tenderness)是給年輕淑女的道德指南,側重的並非戀愛心境,而是靈性追求,提點談戀愛時的應對進退,強調要動腦而非動心。羅伯特•塞爾(Robert Sayer)一七七二年左右出版的地圖則將愛情視為海上航程,旅途中要航行過變化莫測的未知水域,與其同代的地圖繪製者大抵遵循此一比喻。相較之下,喬治•馬圖斯•索爾特(Georg Matthäus Seutter)一七三○年代出版的地圖相當與眾不同,他將愛情比喻為戰爭,心是圍城,不計代價都要死守。
此外,地圖也可以用來描繪走調的愛情。喬瑟夫•昂韋恩(Joseph Onwhyn)的《綠袋國地圖》(Map of Green Bag Land)挖苦喬治四世和正室卡羅琳皇后的離婚戰爭,兩人的情海風波愈演愈烈,卡羅琳甚至遭到軟禁,不得出席喬治四世的加冕大典,三周后便溘然長逝,為兩人的婚姻畫下句點。
雄獅地圖首度問世時,適逢低地國局勢動蕩,十七省因朝代更迭、歷史遞嬗,日漸落入哈布斯堡王朝手裡,由歷代西班牙君王輪番統治。一五六八年,低地國為尋求獨立自治、掙脫西班牙統治的枷鎖,展開了長達八十年的獨立戰爭。首幅雄獅地圖的發想者是奧地利作家麥可•凡愛辛(Michael von Eitzing),雕刻師則是支持革命起義的弗朗斯•哈根堡(Frans Hogenberg)。哈根堡認為雄獅象徵力量與勇氣,雄獅主宰自身命運,獅吼令敵人喪膽。哈根堡將十七省化為獅身,呼籲各省團結一致,以對抗共同的壓迫者——西班牙國王。
皮耶‧杜瓦(Pierre Duval,另一拼法為Pierre du Val,1619-1683)咸認是桌游地圖的鼻祖,結合不同元素以收寓教於樂之效。在這款桌游地圖之前,歐陸已有多款遊戲地圖問世,例如書商兼出版商約翰•沃夫(John Wolfe)或因早年在義大利發展,故而對遊戲地圖十分了解,一五八八年於英國登記兩款地圖遊戲專利;第一副撲克牌地圖則於一五九○年於倫敦發行。
當時最流行的遊戲是「賽鵝圖」(Jeu de l』Oie),棋盤是迴旋賽道,十六世紀便已風靡全歐,其起源應該更早,在歐陸各地皆有名稱,英文叫「Game of the Goose」,西班牙文是「Juego de la Oca」,義大利人稱其為「Gioco dell』Oca」,德文是「Gänsespiel」或「Ganzenbord」,葡萄牙文喚「Jogo do Ganso」,不勝枚舉,意思都是「賽鵝圖」。傳統賽鵝圖共六十三格,有些最初可能帶有象徵意涵或宗教色彩,玩家或擲骰子,或轉陀螺骰,比賽看誰先走到最後一格——上頭通常寫著「完局」(game)或「終點」(home)。這種擲賽遊戲比的是運氣而非技巧,遊戲規則類似現代的蛇梯棋(Snakes and Ladders):玩家輪流擲骰子,依指示在棋盤上移動。賽鵝圖的棋格通常有賞罰,要玩家前進、後退、罰錢、再擲一次或休息一回,此外還有「死局」,蛇梯棋則沒有,倒楣的玩家走到這一格便直接出局。
杜瓦的「桌游世界地圖」(Jeu du Monde)是目前所知最早結合賽鵝圖的桌游地圖,從棋盤下方的版次紀錄可知其於一六四五年發行。這款桌游地圖十分罕見,專家大抵同意世上僅存三幅,右頁為其中一幅,目前藏於大英圖書館。然而,現存三幅地圖顯然經過刪改,尤以右下角亞洲插圖左側的文字最為明顯,可見尚有更早的版本佚失。儘管遊戲地圖層出不窮,結合賽鵝圖的桌游地圖仍然最受玩家青睞,五花八門的版本紛紛問世,各家出版商在舊有遊戲規則下翻出新花樣。
羅伯特•戴頓(1751-1814),天才橫溢的藝術家、插畫家、雕刻家,一七六九至一七九九年間於自由藝術家協會(Free Society of Artists)及皇家藝術學會(Royal Academy)開肖像畫展,一七七二年進入皇家藝術學院(Royal Academy Schools)就讀,后專事袖珍肖像,以教畫維生,並在沙德勒之井等名勝駐唱。
這一帆風順的職涯卻不幸戛然而止。戴頓搜集多幅名家版畫,是大英博物館的知名研究員,當時版畫室尚未對外開放,戴頓便已和版畫室主持人威廉•比洛牧師(Reverend William Beloe)交情甚篤,並深受比洛牧師信賴,戴頓因此濫權,將大英博物館的版畫或偷出變賣或私自收藏,後來東窗事發,弄得聲名狼籍。一八○六年,向戴頓購畫的版畫商到大英博物館驗真偽,誰知原版竟不翼而飛,進一步調查后發現,竟然為戴頓私自變賣,戴頓眼看紙包不住火,供認不諱,並與館方協商——私藏品全數歸還,售出品交代去向,館方答應,戴頓因而逃過牢獄之災,但名聲卻一落千丈,不得不離開倫敦,從此浪跡萍蹤,糊口度日。比洛牧師也立即遭解僱。
這三幅地圖在珍奇地圖中極為出名,下啟三十年仿效風潮,流傳甚廣,以致競爭對手勞里和惠特爾出版社(Laurie & Whittle)一八○六年的「歐洲古怪地圖」(Whimsical Map of Europe)題詩寫道:
大店小鋪標價「減」,
繽紛英格蘭騎鯨現,
碧海青天作畫框,
愛爾蘭、蘇格蘭也依樣。
魔力地誌!蘇格蘭的滑稽人像地圖,一七九三年
羅伯特•戴頓作,倫敦出版
銅板雕刻印刷;圖片181 x 156 mm
這是羅伯特•戴頓三幅「魔力地誌」的第二幅,由卡林頓•鮑爾斯出版。
在這幅地圖中,蘇格蘭頭戴小丑帽、頸繞襞襟、身穿衣褲,帽子和頭部是凱瑟尼斯郡(Caithness)和昔德蘭群島(Shetland Isles),襞襟翻飛處是天空島(Isle of Skye),雖然有人說看起來像駝子,但「駝背處」畫的是格紋,和上衣不搭,說不定不是駝背,只是肩上背著布包,代表蘇格蘭東部的弗雷澤堡(Fraserburgh)和亞伯丁(Aberdeen)一帶,也就是今日的亞伯丁郡(Aberdeenshire)。
上衣的襞襟是馬爾島一帶(包括威廉堡和歐本市),衣襬掀騰處是琴泰岬(Mull of Kintyre)和阿倫島(Arran),前腰是克萊德灣(Firth of Clyde),后腰是福斯灣(Firth of Forth),托著背包的左手是法夫郡(Fife),雙膝跨跪在鼓鼓的坐墊上,坐墊是蘇格蘭南部,涵蓋愛丁堡(Edinburgh)和格拉斯哥(Glasgow)以南地區。
這幅地圖是宗教寓言,畫著凡人在加略山(Mount Calvary)巨大十字架的俯瞰下歷經生死,地圖左邊的神之愛河(The River of the Love of God)旁是「筆直而又狹窄」的正路,其餘通往地圖右側的岔路全是險途,分別代表著各式各樣的危險。兩條門路始自地圖左下角的「幼邦」(Infancy),一旁的文字出自《聖經•馬太福音》:「你們要從窄門進去;因為那通向滅亡的門是大的,那條路是寬的,從那裡進去的人也多;然而,那通向永生的門是多麼小,路是多麼窄,找到它的人是多麼少。」
這兩條門路(正路和岔路)分別通往天堂和地獄,過了約旦河(River Jordan)寫著「榮耀」(Glory)的就是天堂,寫著「死淵」(Gulf of Death)的則是地獄,上頭寫著警句「生有時,今已遲」(Time was time is no more),這和天國賜與的永生恰成對比——「至此再無生死別離」(Out of which no friend departs)。
品德高尚的基督徒循正路前進,沿途恰如其分經過各個裡程碑,包括「讀經公園」(Park of reading the s***ures)、「信基督」(Faith in Christ)、「神聖花園」(Garden of Holiness)、「戰勝世俗、戰勝肉身、戰勝魔鬼」(Victory over the World the Flesh and the Devil),接下來就能過約旦河進入天國。地圖大半篇幅都在描繪人生歧途,只要穿過「不忠不孝原野」(Fields of disobedience to Parents and Masters),行經「交友不慎森林」(Forest of Bad Company),忍不住「自以為是」(Desire of being a wit)、「隨波逐流」(Desire of being fashionable),再翻過「妄自尊大山」(Mount Arrogance)和「不信神烈焰山」(Burning Mountain of Atheism),又穿過「撒旦的不信花園」(Satan』s Golden Garden of Unbelief),就能迅速進入地獄。
這是一個在特拉法加海戰之後,為了紀念在戰爭中被殺害的英國偉大海軍英雄——海軍中將第一代納爾遜子爵霍雷肖•納爾遜(Admiral Lord Nelson)而製作的奶油色陶壺。英國在一八○五年對抗法國西班牙聯軍的特拉法加海戰獲得空前的勝利,英國自此之後享有幾百年的海上霸主地位,絲毫不受法軍威脅,特拉法加一詞,伴隨著英雄的鮮血,擁有象徵性的指標意涵,歷史上很少有單一戰役能讓人直接聯想到一句話,但納爾遜在上戰場前的最後指令與戰勝后的殘局一樣令人刻骨銘心:「大英帝國期望每一個人民都能盡自己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