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妍兒(上)

再見妍兒(上)--
再行川蜀之二(夔兒)


    妍兒，是我去年夏天去四川桑棗做志願者時認識的孩子。那時，我在桑棗洛祥小區一間小小的圖書室里，教導孩童。

    對於這個任命，當時心中很是忐忑，因為從小到大，最討厭的就是小孩子。無奈之下，只好向上帝禱告，求他賜我愛孩童的心，也在短短十天的服務期賜我可以影響生命的孩子。

    地震過後，妍兒只剩爸爸一個親人。她很瘦小，很安靜，坐在一群小朋友中，總不言語也不笑。這樣的妍兒，與每天蜂擁在我身旁的小孩子相比，自是不易被注意的。然而，這個不被注意的妍兒就是上帝賜我的寶貝。



    我跟妍兒的故事是從給妍兒講故事開始，又教她背唐詩。短短的十天，我們像是親姐妹一樣。我們還訂立了一個《小女子協定》，約定妍兒每日背詩，並且做摘抄，一年後給我打電話彙報。

    這一年來，很是惦記妍兒，卻不知要如何跟她聯繫（當時忘記留下妍兒爸爸的電話）。寫過幾封信，都是寄去圖書室，也不知妍兒能否看到。由此，心中的惦念就更深了。

    今年暑假，又有機會回去桑棗，自是盼著快快見到妍兒。然而，我的腳剛沾著桑棗的土地，就已經被董姐（當地誌願團隊領隊）拉進封閉式夏令營了。整整一周的時間，我向人打聽妍兒的消息，但所獲有限。打定主意，夏令營一結束，我就要去尋訪妍兒。



尋找妍兒

    周六傍晚，我申請外出。志願者琳子聽說了我跟妍兒的故事，很是感動，決定跟我一起去。我們回到原來的那片板房區，滿眼尋找帳篷（據當時所獲的消息，妍兒一家還是住帳篷的）。一年後的板房區里，已經陸續有重修的房子建起來了，外牆貼上瓷瓦或者粉刷一新，哪裡還有帳篷呢。跟老鄉打聽，才知道妍兒一家搬回地震前的舊房子了。輾轉來到門口，那是赤裸著紅磚的平房，兩扇破舊的木門呼扇著。我和琳子走進去，見妍兒的爸爸在裡屋躺著。

    盼了整整一年，想了整整一年，終於站在妍兒家裡，打量著徒有四壁的房子和面無生氣的妍兒爸爸，我說不出話來。只緩緩地道：「我是葵花姐姐，還記得嗎？我回來看妍兒。」

    她爸爸的眼裡忽然冒起一絲亮光。「你回來了？哎呀，回來了。」一臉吃驚喜悅的表情，重複著「回來了，回來了」。

    「妍兒呢？」琳子迫不及待地問。

    「在後面院里洗頭。」

    琳子拉著我就向後院跑。妍兒就活生生的在了我的眼前。

    「妍兒，葵花姐姐來看你了。」琳子提高嗓門喊。

    妍兒沒有應聲，也沒有回頭，只停了一下，繼續洗她的頭髮。我也沒說話，只靜靜地站住，兩米之外，端詳她的背影。妍兒的個子似乎沒怎麼長，仍舊很瘦，也被曬得有些黑，原先又黑又密的頭髮短了很多。「用不用姐姐幫你洗？」琳子又問。妍兒仍是不應。

    兩三分鐘后，手裡攥著濕漉漉的頭髮，妍兒扭過頭來，看見我。如我預想的，妍兒露出兩排小牙，害羞地笑笑，然後小小聲地叫，「葵花姐姐」。

    看到那張清秀的臉，聽到那稚嫩的聲音，我與妍兒，真真地再見了。這裡的孩子見了太多的志願者，然而僅僅相處十天的妍兒卻仍舊記得我，這讓我有些感動。



美女初又見

    琳子幫妍兒擦擦頭髮，妍兒就拉著我的手進了屋。我一下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就和她擁抱起來，妍兒濕濕的頭髮粘在我的手臂上。去年我離開的那個傍晚，妍兒剛洗完頭，我的胳膊也是攬著她濕漉漉的頭髮。

    「葵花姐姐，你好美哦！」這是妍兒說的第一句話。

    「妍兒也好美哦！是好棒的女子。」

    妍兒突然跑去房裡，在抽屜里翻著什麼。

    「葵花姐姐，對不起，那天我在看的時候，不小心把這本子弄上油了，你看。」妍兒把一本粉色的筆記本拿給我。

    那筆記本是我去年離開桑棗當天，在綿陽轉車時買的。裡面是幾篇想念妍兒時寫下的日記。後來，我在飛回英國當天，托爸爸將本子並幾件新衣寄回去給妍兒。我還在日記里跟妍兒說，就拿那本子記摘抄吧。

    我從妍兒的手裡接過本子，翻開看看，並沒有妍兒的字跡。「本子太漂亮了，我不捨得用，就只留著看你寫的。」妍兒自己解釋道。

    我說：「妍兒，不用說對不起的，弄髒了沒關係。」

    「妍兒，葵花姐姐給你的東西你都珍藏著啊！那你經常看嗎？」琳子問。

    「嗯，一想葵花姐姐了，我就拿來看。不過，有些地方看不懂。」說著就拉起我的胳膊。

    我笑笑，問她想不想洗澡。妍兒很愛乾淨，但家裡洗澡是要用盆在廁所打熱水的。妍兒每次要不是用涼水，要不就要折騰半天，用她的話說，「洗完渾身也臭了。」

    妍兒一聽，使勁地點著頭。我徵求了妍兒爸爸的同意，拿了妍兒換洗的衣服，就和琳子一左一右領著妍兒出去了。



履行約定

    妍兒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間，這時才反應過來：「葵花姐姐，你不是說打電話嗎？怎麼突然給來了？真是太意外了。」

    「我怕你找不到我啊，所以就我來找你嘍。」

    「妍兒，聽葵花姐姐說，你們有個背詩的約定，是嗎？」琳子問她。

    「嗯。」

    「那你現在背了多少首詩了？」琳子又問。

    「我不知道啊。反正葵花姐姐走了多少天，我就背了多少首。」

    我猛地停住了。「什麼？你真的每天都有背詩？」

    「是呀。」妍兒看看我，貌似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我隨便說幾個詩句，讓她來接，她居然通通接上了！

    這真太讓我意外了。坦白說，當初跟妍兒訂下約定，只是一種辦法來鼓勵她多看書，我真的沒想過她會當真每天背一首詩的。每天背一首詩，不用說是對一個八歲的孩子，就是對我，都是很難堅持的事。況且，在這一年的時間裡，並沒有任何人督促過妍兒，她甚至沒有唐詩書。我看著妍兒清澈的眼睛，心裡的感恩和感動一直地上涌。

    究竟什麼是約定，妍兒大概不明白。究竟我們會不會像曾經約定的一樣互通電話，妍兒大概也不確定。然而，我想她卻明白，並且確定，曾經有一個葵花姐姐關心她、陪伴她、愛她。妍兒根本就不是在履行一個約定，而是對於她所感受到的這份愛的自然回應。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我只能找出這一個使她堅持做到的理由。換句話說，我對她的愛感動了她，並在她的心裡產生了影響。我想起初到桑棗時，曾跟上帝禱告給我能夠影響生命的孩子，我感謝上帝的信實。

    「不過，今天的我還沒有背。一會兒洗完澡回去背。」妍兒眨著小眼睛。

    「背詩難嗎？」琳子問。

    「難啊，有些詩好長，我要背好久。而且有些忘了，過些天還要再拿出來背。」

    我問妍兒：「那現在還怕寫作文嗎？」

    「不怕了。」

    「老師有沒有拿你的作文念給別的同學聽？」

    「有啊，而且還讓我自己念，我都念怕了。」妍兒怕是因為她很害羞在人多時說話的。

    「喔，看來葵花姐姐真要存錢準備以後買《李妍詩集》了。」